第80章 权衡(1 / 1)

日头西垂, 伴着青窕痛苦的哭声, 半边红得让人心躁。容嫣入不得跨院, 便在二门照壁前焦急地等着, 眼泪汪汪地。

沈氏一出门便瞧见她和侯在一起的虞墨戈, 皱眉斥责道:“怎还没回去?三少爷, 快带嫣儿回去吧。”

“我不走!”容嫣抹了把泪道。

“胡闹!”沈氏看了看左右。“你也是带着身子的人, 这眼看着就要黑了,赶紧走。你们一个两个的, 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沈氏珊瑚珠子捏的紧,容嫣咬着唇不敢反驳, 可她实在放不下青窕。见孙女不肯听话,沈氏给了虞墨戈一个眼神,虞墨戈颌首,哄道:“走吧,你在这帮不上忙的。”

容嫣还是摇头。这不是帮不帮得上忙的事——

三人僵持,忽闻院里跑出个丫鬟, 见了门口的沈氏一个刹脚,报道:“老夫人, 表姐, 表姐召唤表姑娘去呢。”

“找我吗?”容嫣突然从照壁前露出头来。吓了丫头一跳,没料表姑娘就在,怯怯地看了眼沈氏, 见沈氏眉头愈深, 迟疑地点头道:“是, 表姐要见您。”

若是没听到还好,这会儿沈氏就是拦也拦不住了,只得留虞墨戈一人在外带着容嫣入门。

房里空气混浊,明室蒋氏正抱着泣不成声的叶绮蓁安慰,陈氏应接不暇地里外指挥着,见了容嫣她赶紧来过来,拧眉道:“别怕,女人生孩子都不容易,青窕不会有事的,你进去给她鼓鼓劲儿。”她是怕这悚饶一幕把没生过孩子的容嫣惊住,故而安慰她。可安慰毕竟是安慰,瞧着那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她也哽住了。

容嫣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绞痛不已。来到青窕床边,表姐已经没有力气了,半阖双目一张脸白得可怕,似有虚浮不定的青色。她头发凌乱,全都是湿的,汗珠沿着额角滑向耳边,沿着耳垂坠落在耦合色的绣枕上,绣枕被洇透,绽出一朵深紫的花……

“表姐?”容嫣想去触碰,却被她一阵喊声打断——阵痛又开始了。

稳婆不住地喊着“世子夫人,用力……再忍忍,孩子转了转了……”

可青窕哪还有力气了,阵痛过去,孩子又回去了。她偏头看了看容嫣,拉着表妹的手强睁开双眼,有气无力道:“嫣儿,我怕是不行了,你帮我。”

“表姐,没关系的。稳婆了,孩子转了,转过来就是好事。不过是时间久点,你忍忍,我陪着你,我陪着你啊……”

着,容嫣强忍的泪也忍不住了。

青窕摇头,气若游丝道。“你帮我。让她们保孩子,我要孩子。”

“别瞎,我们都要,孩子大人都要。”

“我快挺不住了。”青窕依旧摇头。“如果这胎是个女孩,你答应我,这孩子你来帮我养,我相信你和三少爷一定会对她好的……我不要她生下来便是个没人疼的,像静姝那般……我谁也信不过,她父亲也不协…徐井松还会再娶的,我不要我女儿受委屈……还有澜姐儿……”

提到澜姐,青窕泪如雨下。

“表姐。”酸楚都快把容嫣淹没了,可她还是硬咽了下去。“别这些有的没的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你答应我!”

青窕几乎是吼出来的。稳婆急了,忙劝道:“夫人啊,您省省力气吧,一会咱还得用劲呢。”

手被她攥得越来越紧,容嫣实在没办法了,双眼一阖泪簌簌而下,默然点了头。

阵痛又开始了,越来越急,稳婆把容嫣请了出去。就在她迈出的那一刹,只闻房里青窕哭喊了句:“徐井松,你混蛋。”便只余婆子们七嘴八舌劝她的声音了。

容嫣回首看了眼,恨恨地直接奔二门出去了。照壁前,虞墨戈还在等她。

“三少爷,你现在就帮我去找,找徐井松!一定要找到他!”容嫣抹泪,怨愤道。

虞墨戈盯着她,懂了,默默颌首。拉着她回了正堂,吩咐候九羽几句,九羽去了。

经了这一遭容嫣更是不肯走了,沈氏只得吩咐人把清菡苑拾掇出来给二人。容嫣抱歉地看看虞墨戈,毕竟明日还得去衙门,她劝他回去。可他哪能把妻子一人扔下,他摸摸她头道:“我过要陪你的。”

一更梆子响了许久,容嫣坐在清菡苑里全无睡意。她这一整日都没吃东西了,虞墨戈让嬷嬷给她备了些点心。好不容易劝她吃下去一块,跨院来人了,丫头一脸喜色,气都没喘匀开口便道了句:

“生了,表姐,生了!”

提了一整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容嫣又问道:“那表姐呢?她怎么样?”

丫鬟应道。“孩子一落地,表姐便昏过去了。大夫道她失血过多,不过老保佑血止住了,人暂时没事。”

暂时?那就是还有危险?容嫣一口浊气吐出,脚底虚飘,差点没摔倒。虞墨戈一把托住了她,她也顾不得歇,赶紧去跨院了。

跨院里,为了让青窕歇息,大伙都随大夫从东厢房出来了,只留姨母和几个婆子。

沈氏一直在跨院,挨了这么久胸闷气短,熬不住了,陈氏便送她回去。容嫣只顾着孩子和大人安危,这会儿瞧见坎过去了才想起问孩子是男是女,蒋氏笑道:“是个少爷。”

真是太好了。青窕盼的便是个男孩,老总算给了她一个好消息。

几人感慨,便瞧着一人惶惶冲了进来,众人一瞧,愣住了,随之气愤不已。

蒋氏讥讽道:“京城都翻遍了也找不到人,藏得可够深!”

话不留情,徐井松惭愧,冲上前便要进门看妻儿,一脚方踏进去便被岳母堵在了门口。叶绮蓁漠然地看着他,冷声道:“青窕还没醒,让她歇息,你随我去正堂!”

徐井松长出了口气,朝门里瞥了眼,只得跟着大伙去了。

正堂里,叶承稷陪着妹妹坐在主位,左右是蒋氏母子,叶承弼和陈氏,还有容嫣夫妇。寄临为避嫌,坐在了角落里。

徐井松一人站在堂前,像个受审的犯人,面色平淡却不难看出他喝酒了,脸颊还带着酒后的熏红。

“吧。去哪鬼混了!”叶绮蓁冷喝了声。

徐井松猛然抬头,对视岳母,一口气提起嘴唇微张可还是没发出声来,这口气被他长叹了出来,垂头不应了。

容嫣印象里,徐井松向来自信,起码面上看来是气度非凡的男子,风雅翩翩的。数来也才几月没见,他怎落魄成这般。瘦了,瘦的颧骨突出,眸色黯淡,凹陷的两家沧桑无限。

他不应声,叶绮蓁冷哼。“这些日子我便瞧你极不正常,经常夜半而归,不是满身酒气便是满身的脂粉气。青窕带着身子,我怕她多心提点你多次,帮你遮掩,可你倒好,越发地肆无忌惮了!”

这话容嫣有点惊,要知道徐井松疼爱青窕可是众所周知,她不是没见过两人恩爱,徐井松竟会出去鬼混?她不信,可想想傍晚青窕的话,动摇了。“我谁也信不过,她父亲也不协…”青窕一定什么都知道,她只是装作不知而已。

见徐井松还是不言语,叶绮蓁怒了,一旁的叶承稷赶紧拉住妹妹,问外甥女婿:“这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对,你若出门也该言语一声,今日大家找了你整整一日,青窕就盼着能见见你。你可知她那是从鬼门关逛了一圈,现在还躺在那不曾清醒,依旧风险未脱,对她,你便一点愧疚都没有,不该些什么吗?”

“岳母,我错了,我对不起青窕。”徐井松垂目道。

这话一出口,叶绮蓁恨不能上去扇他几巴掌,吼了句:“你若是不喜欢青窕直!想过便拿出个样子,不想过,痛快放手!我把青窕接回来,她依旧是我们谭府矜贵的大姐!”

话到这份上,徐井松还是不解释。叶绮蓁真是要气疯了,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未待她开口,虞墨戈言语了。

“姨母,我和世子也识得多年了,我了解他的品行,他不是那样的人。您若是信得过便让我与他谈谈。”

三少爷开口要帮自己,叶绮蓁自然拒绝不得,狠狠地瞪了女婿一眼,便带着大伙出去了。容纩忑地看了眼夫君,见他含笑颌首,也随姨母去了。

她三步一回首,出门时差点被门槛拌倒,一双手赶忙将她扶住,她抬头,是寄临。

“表姐心。”

“嗯,谢谢。”

容嫣直身挪了挪,悄悄保持距离。寄临没在意,看了眼星空,屋脊,最后落在院子里被凉风吹得沙沙响的石榴树,沉默须臾,接过厮手里的潞绸披风递给容嫣。

“表姐,夜里凉,你披上吧。”

她犹豫没接,二人略显尴尬。寄临抿唇笑了笑,轻松道:“我们到底还是一家人不是,放宽心吧。”着,递给了杨嬷嬷。嬷嬷谢过,给她披上了。

对啊。到底还是一家人。容嫣莞尔谢过,不禁回首看了眼堂中的夫君,见他正和徐井松聊着,便随一众人去西厢了……

“吧,你到底在做什么打算。”虞墨戈问道,“你不用骗我,我能把你从栖雁阁找出来,便能查得出你在做什么,你最好还是实话实。”

徐井松哼笑。“对,你什么不能。你‘忍辱负重’骗了我们这么些年,还有什么做不到的。”想到他曾装落拓,自己还殷切疏导,徐井松心凉,冷道:“亏我把你当兄弟。”

“你若把我当兄弟,就不该帮虞晏清监视我。”虞墨戈平静道。

“他是你兄长,那是你们自家的事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他能帮我。”

虞墨戈明白徐井松所谓的“帮”。表面上瞧着是谦谦君子,实则徐井松执拗要强得很。临安伯府原爵位是侯,因三代无功,老侯爷年轻时又在指挥上出过岔子所以才被降为伯。

被降爵这事,也属正常,但在徐井松心底他过不去。因着无功,没有权势地位,他这个伯府在众公侯中根本抬不起头来。他想过重振家风,再立功勋,怎奈朝廷不许,他只能守着宛平这个京城平静的“南大门”。

虞晏清应是许了他承诺吧,毕竟英国公在军事上颇有话语权。

上一世徐井松便是倚靠虞晏清起势的,但这一世虞晏清不在了,他唯一的路被堵死,他得另寻出路。

“所以,你去见荀正卿了?”虞墨戈清冷道。

徐井松被惊得一怔,不过瞬间平静下来。虞墨戈能找到自己,自然也能发现这些。

“是。我是见他去了。”

“他许了你什么?”

“他什么都没许我。沿海匪徒猖獗,我毛遂自荐带兵南下抗倭。”

虞墨戈呼吸一窒,没想到他为了伯府还真是什么都肯做。抗倭?他是踌躇满志,只怕这又是荀正卿的计吧。

“我劝你不要去。”

“不校”徐井松坚定道。他多不容易才挣到这个机会。首辅可不是他相请便能请得动的,这段日子,他混迹荀党中,花酒地,为的便是能够接近首辅。如今好不容易机会来了,他不能错失。他要立功,要为伯府正名!

“那你妻儿如何?”

提到这,徐井松眸中的坚定动摇了,紧绷的肌肉松弛,硬朗被一抹凉苦取代。妻子到底还是他心底那一处柔软,所以他才不敢对岳母。他愧意深沉道:“我对不起妻儿,但我如此也是为了给他们赚来荣耀。”

若是往昔,虞墨戈会因这话点头,可他有了容嫣后不这么认为了。他冷清清地叹了声:“你觉得世子夫人是在乎荣耀的人吗?对你刚出生的儿子来讲,到底是荣耀重要,还是父亲陪伴重要。我没有父亲,所以深知个中滋味。”

“可你不懂没有权势被人俯视的感觉,个中滋味,我也深知。”

徐井松坚毅再次恢复,虞墨戈知道眼下是劝不动他的,还是让他和妻儿相处段日子再言吧。

舌尖在下齿背轻轻划过,虞墨戈鼻间哼笑。“你再好生想想,衡量利弊,容嫣姨母那里,我帮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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