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暖的事容嫣始终没放下, 连着几日, 不知如何是好。她看得出虞墨戈珍爱这个妹妹, 然赵子顼与叶衾也是相悦, 争暖必定是要失望的。
对于这个姑, 容嫣虽接触不多但也知她心底纯善。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好接触, 实则心思很细, 也很会为人着想,尤其是对她三哥。只是作为遗腹子, 没有父爱,母亲又一门心思投在长子身上故而忽略了她。打没人在乎, 导致她如今这般性子,见人先亮三分刺,嘴巴不饶人。
这几日她望岘院去得频,几乎日日都能见到她。听宁氏,她往常不来的,想必是因为容嫣吧。其实她想与三嫂接触, 只是找不到方法而已。
容嫣今儿来望岘院时,争暖已经到了, 握着半根墨锭坐在宁氏身旁, 眼看着砚台里的墨都快尽了,也不知继续研,唯是丧着一张脸, 眼圈微红。
不得不, 争暖长得很标致, 和她三哥有几分相似。她微挑的眼角挂着抹娇媚,只是平日里冷眉霜目的,让人不敢亲近。这会儿,脸憔悴,没了往日的锐气,倒有那么几分楚楚可怜。
见容嫣来了,她抬眼皮撩了三嫂一眼,似有泪花闪动,随着垂目叹了一声,语气依旧冷冰冰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回了。”
宁氏没看她,端坐在几案前继续抄着佛经,手连顿都未顿,应了声。“去吧。”
争暖也没犹豫,起身便走,经过容嫣时二人对望,她双唇翕动似有话要,然瞥了眼门口抱着花瓠的云寄,又是一声深叹,走了。
直到她踏出西厢,宁氏才抬头看她,默默目送她出了望岘院。
容嫣疑惑,遣云寄把花给宁氏摆上,捻起争暖放下的墨锭,撩起衣袖继续墨了起来。
“争暖这是怎么了?”容嫣问道。
宁失神地氏盯着眼前的佛经,全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气氛尴尬,倒是乔嬷嬷接了话。“二姐及笄一年了,老夫人和二夫人为她了门亲,她不同意。”
容嫣懂了。无奈暗叹:她当然不同意了,她心里早便有人了。
这容嫣就不能理解了,其实争暖和赵子顼也算门当户对,老国公和昌平侯是忘年交,而昌平侯世子同虞墨戈亲如兄弟,凭这份关系,争暖若有意早便该定下了,何必单单插进来一个叶衾。
“怎么,这人不好吗?”容嫣问。
乔嬷嬷见宁氏无甚表情,便大胆继续了。“夫人娘家没人,往日和外面接触得又少,所以这事早便托给老夫人和二夫人了,只是一直也没个中意的。昨个二夫人提到,她娘家二哥的儿子,今年十八,长咱家姐两岁,父亲任应府府尹。他去年中了举人,今年进京参加春闱时因不适应北方气,得了伤寒,卧榻不起,故而耽搁了。于是便落在京城苦读,有意在京门亲。”
这人也不算突出啊。容嫣心里考量着,乔嬷嬷似也看出她的顾虑,又道:“二夫人娘家可不一般,她父亲恭顺侯可是南京守备,兼管应五军都督府事务,可以应府的兵权都握在他手里。别看人家也是武勋世家,便是尚书就出过两人,也是声望极高的,可不比咱公府逊色多少。”
原来如此,怪不得二夫茸气那般足,到底是有个娘家撑着。可嫁夫不若娶妻,家世再好也得看这个人如何。于是容嫣问道:
“可见过这位袁少爷?”
“见过。”宁氏终于开口了,淡淡道:“新年来给二夫人拜过年。”
“是,来过,那少爷长得一表人才,可是会话呢。来了便挨院给长辈拜年,连老带哪个都给送了份礼,是个招人喜欢的。”乔嬷嬷含笑补了句。
如是,倒也算桩好姻缘。毕竟争暖和赵子顼是不可能的了,不是自己向着自家表妹,而是人家两情相悦都走到定亲这份了,如何扭得了。最好的办法还是争暖早早放下。
容嫣含笑与乔嬷嬷又聊了几句,便安静地给宁氏研墨,陪她抄写经书了……
陪宁氏歇过晌后,容嫣回去了,然经过繁缕院前的花园,一眼便瞧见了六角亭里的争暖。
争暖也看见她了,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好似便是在等她。
“三嫂……”她哽着嗓音唤了声。
瞧她眼泪巴巴的样子,好不让人心怜。她到底还是个姑娘,而且和虞墨戈一般,在这个家里都是没人疼的。
见被她撕了满地的蔷薇叶子,容嫣诧异道:“你一直在这等我?”
争暖点零头,眼圈更红了。容嫣拉着她指尖都被染成绿色的手,疼惜道:“这是怎地了?和三嫂。有三嫂和你三哥在呢,别难过。”
母亲不管她,家里没人在乎她,除了三哥没人对她这般好过。争暖心里莫名地暖,眼泪便掉下来了。容嫣带她回了六角亭,争暖突然想起来嫂嫂有孕在身,怕她坐在石凳上凉,忙把角落里的绣着缠枝莲的絮棉绣墩搬了过来。
二人坐下,其实容嫣猜到她因为什么了。
“……三嫂,您能不能跟母亲,别让我嫁给袁少爷了。我不想嫁……”
容嫣劝道:“我听乔嬷嬷提了,袁少爷人不错,你不是也见过吗?”
“那是表面!您瞧他人模狗样的,他混着呢!”争暖直性子,脾气上来也不顾及言语,径直道:“我早便偷偷打听过了,他这人不学无术。明明是奔着春闱来的,到了京城便花酒地,什么一病不起错过春闱,那是他根本就不敢考,他怕没那个本事考不上让人家瞧不起,被家里人数落。你想啊,他祖父是南京守备,爹是顺府府尹,他这个举人都不知是如何来的呢!”
“不会吧……”容嫣不可思议喃喃道。
“您不信?您不信可以起苏州会馆堵他,一堵一个着!”争暖激动道。
容嫣点头,又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母亲?”
“我了呀。我了一个早晨,可她根本不信!”
“为何不信?”
容嫣这一句把争暖的话截住了,她错愕地看着嫂嫂,脸色越来越黯,最后难过到极致,她嘴唇微颤,咬着牙心横道:“她们觉着我在撒谎,因为我想嫁的是昌平侯府!”
终于实话了。容嫣拉着她叹了声,语重心长道:“都长嫂为母,我便也跟你掏心窝。愿不愿嫁袁少爷另,你若实在不喜欢,我就是求你三哥也帮你把这事拦下。可昌平侯府……不行啊。”
“怎就不行了?他未婚我未嫁,为何不行?”争暖急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容嫣无奈道:“就算是未婚未嫁也不行啊,可他这情况……这和已婚又有何区别啊……”
“怎么没区别?他妻子都过世那么多年了,怎么就不能再娶了?三嫂您怎也和母亲他们一般,在乎年龄再婚这些虚的,您不该啊。您姑姑不也是给昌平侯做的续弦,如今满京城谁不羡慕侯夫人,道她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被昌平侯捧在手心里宠。我虽不及侯夫人,可我也不枉求那么多,只要能守在他身边,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这一生我都无憾了,我……”
“你等等!”容嫣突然打住争暖的话,错愕地看着她。“你到底想嫁的是谁?”
争暖也是惊讶,茫然道:“还能是谁,昌平侯世子,赵子颛啊。”
哎,这上哪理去!容嫣心心念念的是二少爷赵子顼,怎她喜欢的竟是世子赵子颛。
“中元节那日,提到赵子顼和叶衾订婚,你那么紧张,我还道你喜欢的是……”
“是赵子顼?”争暖无奈道,“我若喜欢的是他,还至于拖到今日。我那日惊讶,是觉得他都订婚了,可赵子颛还是连个心思都不动。我急啊,我早便与他表示过,可他总是拿母亲的那些话推却,什么大我太多,什么婚娶过……我都不在乎,他在乎什么……”
着,她眼泪又下来了,拉着容嫣的手道:“我六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忘不了了,那时候我喜欢他,因为他经常和三哥在一起,除了三哥他对我最好。直到他娶妻了,我才知道我喜欢他不仅仅是把他当兄长,后来他妻子过世,我好不容易挨到及笄了,可母亲何都不肯我嫁给他。人活一辈子不容易,为何就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呢。我只是想找个真心待我的人,况且他都三十岁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我就想一直陪着他……”
争暖言语恳切,那种发自肺腑的哀求让容嫣不禁感慨。她得对啊,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最重要。
容嫣静默,一声不发,面色阴沉似水,眉心微蹙笼着抉择。
这神情争暖太熟悉了,她知道自己连母亲都劝不动,如何劝得动这个刚刚才接触了不多日子的三嫂。她只是觉得三嫂能够用心去调和母亲和三哥之间的矛盾,必然是个通情理的,她能为三哥着想,许她也会成全自己……
“你真的想嫁他?”
容嫣突然问了一句,把争暖惊得怔住了,随即猛然点头。“想!”
“确定不嫁袁少爷?”
“确定!”
容嫣点头。争暖兴奋地握住容嫣的手,激动道:“三嫂您要帮我吗?”
帮?怕没那么容易,这事她还真得不算。她虽是争暖的三嫂,可她也不过才入门半月多而已,上有祖母、母亲,还有婶母,平辈的还有大嫂二嫂。袁少爷毕竟是老夫人和二夫人定下的,她兀自提出这事只会让人反感,觉得她忤逆长辈,目无尊长且不知高地厚。这摆明着是僭越要当家作主。
为妇者,尤其是新妇,若想待得踏实,还是低调得好。
不过这些也不是不能解决——
容嫣心里有了计较,她淡定地看着争暖问道:“我先去问你三哥,只要他同意我便没意见,我帮你。但是,从今儿开始,你什么都不能,只当一切都没发生。至于袁少爷那,你继续留意着便是……”
……
容嫣从侧面角门回的繁缕院,只见丫鬟婆子们围在后罩房前抻着脖子张望。房间里似有争吵声,她站住脚扫了一眼,大伙凑热闹竟没注意到主子回了。方嬷嬷刚要上前喝声,容嫣止住了,转到穿廊里,让云寄把杨嬷嬷唤来。
“紫苑丫头不知怎地和紫芙姑娘吵起来了,碎了不少瓷件,听闻紫苑还动手了,这不吵到现在还没停。”杨嬷嬷解释道。
“紫苑动手了?!”云寄不可思议问。要紫芙还差不多吧,就紫苑那兔子脾气,还真能咬人啊。
杨嬷嬷皱眉问道:“姐,要不要喝止她们,这太不像话了。”
“闹,就让她们接着闹。”容嫣语气极轻,轻得像边的那丝云,她悠然起身,抚了抚裙裾全然不当回事地道了句:
“走,咱去厨房看看,看看今晚给三少爷准备点什么可口的。我要亲自给他做个芙蓉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