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雄和苏的婚礼。
高雄在一片掌声中给当年如花似玉的苏戴上一枚硕大的钻石婚戒,亲吻了她的嘴唇。
高雄对苏说:“苏,我衷心希望你从今天就开始记住:作为这个星球的匆匆过客,任何人的爱情都不可能天长地久。当我们都从这个星球上消失的时候,这枚戒指上的钻石,它还将在这个星球上存在,存在很久。”
那天,新郎高雄对他的新娘说:“所有大钻石的拥有者,都只不过是这颗钻石生命中的过客。就像我,我也是你生命中的过客,苏。我可能并非对你最温存友善的男人,然而,我是唯一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欺骗你的男人。”
“你不该在婚礼上对她这样说。女人都喜欢童话。”我对高雄说。
高雄说:“就没有喜欢实话的女人吗?你也不喜欢听实话吗?”
我对他翻了一个白眼,说:“并非所有的实话,都适合实说。”
我一直都很敬重苏。苏得有多么的爱他,才能忍受他施加的这一切考验。
后来,我和苏走得很贴近,说了不少女人之间才会有的体己话。
苏说:“我能接受那一切,是因为他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他从来也没有对我,不讲道理过。”
她对我笑了笑,说:“我敬重讲道理的男人,哪怕他并不爱我。”
(二)
复活节之前的假期,我真的应邀去了高雄和苏的古堡。
那古堡在森林环抱当中,可以坐船沿湖进去,也可以开车走风景很美的林荫路,还可以坐专线小火车。
有一条专门的窄轨铁路,通往古堡前的一个老式火车站。
高雄在有钱的时候,那真是极尽奢华。他收藏了不少名人坐过的老式火车车厢,甚至买下了这个废弃不用的老火车站。
他把那些老式车厢都停放在这里的站台上,并弄了一个老式的蒸汽机车车头,有时候挂个几节车厢,短距离地在车站附近的轨道上小玩一把。
有时候他会亲自驾驶,在驾驶室里奋勇地拉着汽笛,让火车头不断发出煤烟滚滚的咆哮。
有时候,他会戴着牛仔帽,骑在一只黑色的大鸵鸟背上,沿着铁轨追逐前面的车头。
那只大鸵鸟兴奋地跟着车头狂奔,高雄骑在鸟背上狂呼乱叫,看上去比那只疯狂的大鸟更为疯癫。
高雄的这个疯癫之举中止于他的得意忘形。
有一次,他兴奋得忘乎所以,在鸵鸟背上举起新买的手枪,对天开了一枪。鸵鸟大惊失色,立刻止步不前。
高雄灰溜溜地从鸟背上跳下来,抱歉地对鸵鸟说:“呃,原谅我这一次。”
鸵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屁股,扬长而去,从此就不让高雄再爬上它的背了。
苏听说这件事情以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说:“感谢上帝。他终于可以不再这样丢人现眼了。”
(三)
我只看到过一次高雄这样的骑鸟狂奔。就是我到达古堡做客的那一天。
当时我从汽车上下来,走进他的火车站,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紧随着呼啸而过的火车从我身边的站台上掠过。
我惊讶地问刚刚才见面认识的苏:“天哪,那是什么?”
苏淡淡地回答:“喔,是你的朋友,和他那只愚蠢的鸵鸟。”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说:“天哪,他疯了吗?还是嗑药了?”
苏看了我一眼,镇定地说:“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知道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吗?如果现在让我重新选择,我宁可选他骑着的那个玩意。”
“重新选择”?她是在说笑吗?他们刚刚结婚几个月而已。
我们并肩站在站台上,默默地看着轨道。
不一会儿,高雄停止了追逐,带着他的那只鸟返回了站台。
他远远地向我招手,他兴奋地说:“我刚刚在经过站台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个女人。原来是你来了。”
他在鸵鸟背上脱下牛仔帽,对我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说:“你觉得我骑在这鸟背上的姿势,还够帅吗?”
苏终于忍不住了。她气急败坏地说:“你就不能从那该死的禽兽身上下来再和客人说话吗?”
高雄咧开嘴对她笑着说:“她不算客人。而我,我这种人,一直都和禽兽很匹配。”
苏转过身去,离开了站台。
高雄从那只鸟背上跳了下来。他看着苏的背影,他问我:“她生气了吗?”
我说:“当然。你刚才说的话,听上去很有歧义。她可能误会了,觉得受了你的侮辱。”
高雄说:“你知道我语文不好。”
他说:“而且,你以为,我和她之间,除了误会,还有过别的形式的了解吗?”
我说:“你真的不是一个好丈夫。”
高雄说:“这话我早对她说过了,可她一直不相信。”
我说:“你这人,真是太能招人恨了。”
高雄马上追问:“你恨我吗?”
我摇头。
高雄说:“非常感谢。”
我说:“但是你真的,很讨厌。”
高雄满脸喜悦地说:“那正是我的主要优点。”
他说:“感谢你光临我们的新家,希望你在这儿住得愉快。”
(四)
钻石,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最坚硬的物质,也叫金刚石。它是来自远古的东西,形成于45亿年前,一般埋藏在地表200公里以下的岩层中,随着火山的不断喷发,在1.2亿年到8000万年前被带到了地球的表面,得以被今人开采。
钻石喷发到地表的那个时代,这个星球上还遍布着恐龙。也许,让钻石来到地表的原因,就正好是让恐龙灭绝的那个原因吧。
高雄说得很对,和它相比,我们的确只是时光中的一点流萤。
高雄也送过我一枚钻石。
那时候我刚出了第一本游记,销售很不理想,书评也很苛刻。
我经常去看书店里销售着的文本,虽然封面是梁逸晨先生设计的,非常漂亮醒目,然而,却几乎没有什么顾客会拿起来走向收银台。
眼见着自己的游记被书店一次次挪向更不显眼的位置,最后塞上了店堂后面滞销书的书架,我心情颇为郁闷。
高雄就是在那个时候,送了我那枚钻石。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绒盒子,递给我。
我说:“什么?”
他说:“一个小礼物。”
我打开绒盒,在里面看到一颗晶莹剔透的、未经镶嵌的钻石裸石。
“无缘无故的,干嘛送我这个?”我满心怀疑地看着高雄。
他说:”你知道吗,每一颗钻石在被发现之前,都要深埋在厚厚的尘土中,经历多少亿年的寂寞时光。“
他说:”郁闷的时候,低头看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