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站在教室门口。你靠墙站着。你左手拿着文件夹,右手放在墙上的电灯开关上。
我在课桌前坐着。我看着你刚才放在桌上的一张靶纸。
你说:“准备好上课了吗?”
我点头。
你说:“看桌上。看到什么了吗?”
我说:“看到一张空白的靶纸。”
你的手指动了一下,啪地一声,灯熄灭了。
房间一片漆黑。
我眼前一花,黑暗一下子就顶住了鼻尖,课桌和靶纸都消失了。只有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说:“现在,看到什么了吗?”
我说:“现在看不到什么啊。什么都看不到。”
你说:“不要乱说。重新回答。”
我说:“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啊,的确是一抹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啪地一声,灯又亮了。
我揉了揉眼睛,转头看着你。
你说:“看见吗?”
我说:“看见。”
啪,灯又灭了。
你用同样的声调问:“现在呢,看见吗?”
我说:“看不见啊?”
啪,灯又亮了。
你说:“不对。再看。”
灯亮灯灭。就这样重复了数次。我被你弄得非常迷惑。
(二)
灯再次亮的时候,你离开了门口。你朝我走来。你在我前面的空课桌上坐了下来。你看着我。
我满头雾水地看着你。
你说:“何以乱说话?”
我说:“没有啊。我没有乱说话。”
你说:“无论灯亮灯灭,你都一样看到。”
我说:“灯亮时,的确能看到。灯灭时,的确不能看到。什么都看不到。”
你说:“那么大一样东西在你面前,你明明看到。”
我说:“什么啊?”
你说:“你明明看到了一片漆黑。”
你说:“你明明看到了那一大片什么都看不到的漆黑啊。”
你说:“灯亮时,你看到了靶纸。灯灭时,你看到了你看不见靶纸。”
你说:“灯亮时能看到东西,那叫做看。明白灯灭时,仍能看到东西,就算什么东西也看不到的时候,我们也仍然能看到东西,这个,叫做:见。对于何为看的,正确的见解。”
你说:“要射中标靶,不仅需要看的能力,也需要见的能力。如果你想要百发百中,随心所欲,神乎其技,就要用到见的能力,而不仅仅是看的能力。”
你看着我。你说:“就像现在。你看到我就在你的前面。但是,你见到了我吗?你见到吗?”
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即使是在黑暗一片的时候,我们也是能够看到的。我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在黑暗中能够看的能力。
原来,就算是盲人,也是能够看到的!他能够看到盲人的世界!
这种“见”的能力,不管有没有眼睛,都是一直存在的!从未失去过!
你总是让我看到,之前视而不见的世界。
(三)
你说:“刚看不到桌面的时候,靶纸在不在那里?”
我说:“在。”
你说:“它会不会因为你看不到而变得不存在?”
我说:“不会。”
你说:“听我说。记住今天你学到的。如果有样东西,或者有个人,你再也看不到了,那也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了。记住了吗?看不到,仅仅是看不到,不等于不存在。”
你说:“知道看不到的东西,不会因此不存在,这就是你的另外一双眼睛,这就是见。见,能够让你在眼睛看不到那件东西的时候,依然看到它。”
你伸手拿起桌上的靶纸。你把它放在我眼前。你说:“如果你不能运用到见的能力,灯一灭,它就会消失,你就会失去它。如果你能够运用到见的能力,即使灯灭,它也不会消失,你也不会失去它。”
我从你手里接过靶纸。我看着它。
我看着那一片空白。我看着你。
我说:“指导。”
你说:“什么?”
我说:“您一定是另一个世界来的。”
我说:“您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里面,还有无数其他的世界。它们是重叠在一起的。”
你笑了一下。你说:“每个人,都在无数的世界里。同时,都在。”
我说:“好。我记住了。看不见,不等于不存在。”
我问:“这算是高级的课程了吗?”
你点头:“算是很高级了。”
我说:“您觉得我合适上这个程度的课了吗?”
你点头:”非常合适。甚至,还可以更高级一点。”
我说:“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看不见的东西,不等于不存在,那么,看得见的东西,它存在吗?”
你的嘴角绽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你赞叹道:“好!好问题!一万个人里面,不见得会有一个人,提出这种问题。”
我说:“有答案吗?”
你点头,你说:“有答案。”
我问:“是什么?”
你说:“存在。但,不是以你看见的那种方式,而存在。”
你说:“你以为它存在的方式,这个以为的方式,它只是你的错觉,它不存在。”
你说:“听过盲人摸象的故事吗?”
我说:“听过。许多盲人摸一个大象,他们各自触摸到了大象的一部分,于是有人说,大象像一根绳子,有人说,大象是一根柱子,有人说,大象是弯弯的马刀,有人说,大象是橡皮管子。”
你说:“大象是存在的。但是盲人们以为的那个样子的大象,它只是盲人的错觉,不是真实的大象,但也是真实的大象,大象存在,但并不以盲人们以为的方式存在着。”
你说:“明白了吗?”
我说:“在很多时候,我们眼睛完好的人,也是视而不见的盲人,是吗?”
你说:“是的。很多眼睛完好的人,会深信不疑,世界就是他们眼睛看到的那个样子。这种盲目,我们有个名词来称呼它,就叫‘蒙昧“。”
你说:“就是你作文里写的:世界并非是我们看见的那个样子。对此,我们要勇于质疑。”
(四)
我拿起那张桌上的靶纸。
我说:“那么,它其实并不真的是一张靶纸,对吧?”
你点头,你说:“是的。”
我问:“那么,它是什么?”
你说:“每天每天,我们花好多个小时,全神贯注地瞄准靶纸,为什么呢?为学业加分吗?为比赛成绩吗?不是。是为了终于有一天能够清楚地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我说:“不能直接告诉我答案吗?”
你说:“唯心,你要自己去发现答案。我可以告诉你,但那依然是我的答案,不会是你的。只有你自己亲自寻找到的答案,你才会真信,才会深信不疑,才会融入身心,它才会是你的答案。”
我说:“如果我一直观察,最后,能知道那真相吗?”
你说:“能。如果你一直锲而不舍地、心无旁骛地、全神贯注地,瞄准它。上课时它在眼前,下课时它在眼前,走路时它在眼前,吃饭时它在眼前,醒着时它在眼前,睡着了它在眼前,做梦时还在眼前。如果你能够这样地瞄准它,你就能知道真相。”
我说:“可是,靶纸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我不能昼夜恒时都瞄准它。”
你说:“那就瞄准能够吸引你的。足够吸引你昼夜恒时念兹在兹的,都是靶纸。”
我在心里说,足够吸引我昼夜恒时念兹在兹的,就是您啊,指导。
在遇到您之前,世界上从未有任何事物,这样强烈地吸引过我。
我重复说:“昼夜恒时,念兹在兹?”
你点头,你着重强调说:“昼夜恒时,念兹在兹。”
我们互相看着。
你说:“看,是有局限的,见,则没有局限。”
你说:“用见。用见,来看。”
你说:“没有任何东西,是会消失的。若你觉得它消失了,就说明,你不在正确的见解上。”
那一天,我忽然有点明白了,所谓天眼,很可能不是二郎神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而是:正确的见解带来的视野的突破。
若能恒时正见,就会无所不见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