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忌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柳之览,随后尴尬地笑了一声道:“你让我意外了!”
柳之览把目光看向城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是营帅还不够了解我而已。”
“我可以把这句话看作是你对我的埋怨吗?”
“可以”柳之览点了点头,有时候他说话能转七八道弯,有时候又直得要命,以前的燕无忌并没有刻意去留意这一点,现在想来,似乎柳之览在他手下当副总兵的时候,就没有在他面前说过绕话。
“是我一直对你还不够信任,为此,我愿意道歉。”燕无忌歉意地说,这时候他才感觉到,其实男人之间也可以产生这种细腻的感情,比袍泽之情还要更深一些,想来应该就是邱信与朱自明、刘德彪之间的那种吧。
柳之览却哈哈一笑,“我虽然可以与这座城共存亡,但营帅你却不行。”
燕无忌苦笑一声,“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很幸福,但实在是很残忍,也不知道我这个屡当逃兵的家伙,以后还有什么面目站在西北军团面前,为他们喊着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口号。”
“都是执念罢了,我想等你到了那个位置,你便不会再有这样的疑惑了,失败谁都会经历,但怕的是,失败之后的态度,或是一阕不振,或是奋发图强,个人认为,这就是营帅现在要修的主课,过不了这一关,你的父亲绝对不会让你坐上他的位置。”
点了点头,燕无忌不得不承认,柳之览的这一番话说的很有道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也是给他数次的临阵脱逃找了一个极其合适的理由。
“但我不想一直都上这一课,很痛苦。”
柳之览表示理解,双手抱胸依在城垛边,“所以这机会就来了,胡蒙人现在刚刚南下,气势正盛,我们想要在正面与之硬抗,几乎没有可能,所以要缓冲。”
燕无忌当然明白柳之览口中所说的“缓冲”为何意,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觉得这个缓冲需要多大的地方?”
“整个定州!”柳之览一改之前的轻松神态,有些严肃地直视燕无忌的眼睛,他从对方的眼睛中读出了惊讶和不甘,他又如何不是。
朝廷花了几十年的时间经营起来的定州,就这样说完就完,如何能让人甘心,况且还有漠兰之外的黄金路,那里每年的税收占据了朝廷总税收的七分之一,若是丢了,朝廷不仅失去了这笔巨款,也失去了对漠兰的威慑,此消彼长之下,胡蒙人的实力将会越来越强大。
不过柳之览接下来话锋一转,“虽然缓冲区域是整个定州,但这并不意味着大燕就要失去这块土地,也就是我之前所言的机会。”
“你是说我会带兵收复这里?”燕无忌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点,其实之前柳之览所言,他或多或少都预想到了一些,胡蒙气焰正盛,最佳的处理方法就是避其锋芒,全线进入防御状态,等到胡蒙大军的锐气消磨殆尽之后,燕军再发起反击,一口气将胡蒙人赶回去。
可是他想了很多有资格指挥这场防守
反击的人,比如郝子峰,比如顾良臣,甚至是燕护亲自披挂上阵,但他唯独没有想过的是自己,或者说他从没有过这份自信。
柳之览肯定的点了点头,“对,就是你,我估计你父亲也打的是这个主意,如果不出我的所料,等到你从歇马镇突围出去,肴关那边对你的新的任命书就会火速送到你的手上,你现在是营帅,那么接下来的军衔,应该是军帅了。”
“呵,还真是平步青云!”燕无忌有些自嘲道。
柳之览却一脸羡慕地说:“迟早的事,燕大帅只是因为这次胡蒙的入侵,提前了计划而已。”
说完,柳之览再次看向城外一望无际的胡蒙大营,叹了一口气,“所以我要保你安全突围出去。”
燕无忌上下扫了柳之览一眼,微微一笑,不再言语,那模样就像是在说:“若是论计谋,我可能不如你,但这突围可是刀对刀的比划,我保护你还差不过。”
而柳之览显然也将对方的表情全部看在了眼里,舒展了一下身体,也不再多话,倒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城外的情况,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他们闲聊了。
日渐西沉,原本散乱的胡蒙大军再次整齐地集结在了歇马镇的城墙之下,那些被烧焦的器械和尸体依然还保留着些许的火星,但这一如焚火炼狱般的景象,却丝毫没有让对面的胡蒙士兵胆怯。
“去叫军帅,胡蒙人又准备开始进攻了。”一声进攻的号角再次响起,胡蒙人再次的进攻比预料之中要来得早很多,从另外一方面看出,可列统帅的这支胡蒙大军,其军事素质之高,已经超出了燕无忌等人的预料。
郝子峰登上城楼的时候,胡蒙的方阵刚好再一次进入了弩床的射程,“嘎吱嘎吱”弩床上弦搅动的声音在城墙之上此起彼伏,形势比他之前预估的还要严重。
“桐油还有多少?”郝子峰登上城墙的第一句,就是问还有多少桐油,毕竟这个东西,才是歇马镇现在屹立不倒的保证。
“还有两千桶,已经不足以再用一次火攻了。”柳之览在战斗刚结束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统计了桐油的数量,所以当郝子峰问起时,他一口便答了上来,只是答完之后,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这个保命的护身符,已经不够了。
“尽力而为吧,无忌,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另外三面城墙看看。”郝子峰拍了拍燕无忌的肩膀,有种道别的味道。
燕无忌如何不知道郝子峰的心思,他现在是歇马镇内的最高军事长官,也是级别最高的人,只要胡蒙人一破城,肯定就向他蜂拥而去,想逃都难,所以他和燕无忌在一块,便会连累到燕无忌,毕竟胡蒙人不知道这城里面还有一个西北军团的接班人在。
老调重弹的作战流程,胡蒙人的每一次冲锋,都给城墙之上的燕军造成了莫大的压力,燕无忌让柳之览留在城楼那里继续指挥,他则带着原独立营麾下的斥候队再次进入刀光剑影之中,猎杀着每一个冲上城墙的胡蒙兵。
“杀!”一名士兵被袍
泽的阵亡而激怒,提着手中已经卷刃的大刀一下跃上云梯搭在城墙上的板子,拼尽力气向前挥砍着,两名同样疯狂的胡蒙士兵毫不畏惧地冲了上来,前面的那人被大刀一刀劈中了左肩胛骨,但他并没有倒下,而是扔掉手中的弯刀,双手死死扣住肩膀上已经陷入了半个刀身的大刀,为身后的同伴制造机会。
而身后的同伴也没有让他失望,一个跃身,手中锋利的弯刀狠狠划过那名燕兵的脖子,一颗硕大的头颅便坠入城下,随之而来的,是两具尸体,“嘭”的一声,摔得支离破碎。
还有一名被眼前的恐惧吓破了胆的士兵,哆哆嗦嗦地盯着面前一个又一个身影掠过,他忘记了挥动手上的武器,也忘记了躲闪迎面的攻击,直到一缕刺眼的寒光闪过,他才幡然醒悟,自己还置身于战场,可惜下一刻,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这样的场面在歇马镇的四面墙城上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彪悍的胡蒙人对于燕人天生就有一种压迫的力量优势,他们哇呀呀地一通乱叫,逐渐在城墙上建立起了局部的优势,而这些优势点,就是燕无忌和他身后的斥候队所选的第一目标。
割喉,刺心,这里的斥候成员们,动作始终都是这般简单有效,当一股十多个胡蒙人建立起来的优势点与这些斥候们遭遇时,战斗往往只在十息之内就会结束。
即便是远在胡蒙大营之内的可列,远远见到这番景象,也忍不住微微咋舌道:“这是一批什么人,怎会如此厉害?”
特木贴尔也将这些尽收眼底,对于他而言,这样的事情已经见过数次,之前他的部队,有好几次都已经在城墙上建立起了优势区域,但往往都会遭到这些家伙的直接针对,然后这些优势区域在转瞬之间,就会形势逆转,而领头的那个燕军将领,他的身影已经牢牢印在了特木贴尔的脑海中。
“可洛舍(杀)!”一阵震天的喊杀声自城西响起,无数火把汇成了一条火蛇,从城西外面快速钻了进进城内,然后开始向歇马镇内的大街小巷蔓延着。
“城破了,西面!”特木贴尔看了一眼城西方向,这座让他含恨的城池,居然就这样破了,一股浓浓的不甘从他心底冒了出来,突然想到了一个小时候听到的故事,“一个人吃了十张饼后饱了,于是埋怨店家,为何不直接给他第十张饼,这样他吃下去就饱了,哪还用再买前面的九张饼。”
这话听起来好笑,但是在善于权谋之人的眼中,他们就是可以直接购买这第十张饼的,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可列,他就像是早就知道这歇马镇会被攻破一样,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让特木贴尔第一次有了想要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
“是不是很不甘心?”前面的可列突然回过头来看着特木贴尔,而后者只能摇头,并无言语,可列不以为意地下了点将台,向着中军大营走去,“谁说一张饼就吃不饱肚子呢?”
城门既然已经破了,那就不需要再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