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昏。
雨水仍旧肆意泼洒着,落在北郊,落在竹编的斗笠,落在眉间尺的肩头。数月前,北郊小径寸草不生,如今却也窜出了些许绿意。
眉间尺一路向北,行至沉溪。
天色未晚,沉溪溪畔却甚是荒凉,四下无人更不见烟火。眉间尺只身走在这冷雨里,他离开九华村已有三个月了,一路跋山涉水,车殆马乏,终于来到姜城。眼见就要进入皇城,父仇得报,清晨时分的一纸榜文却让一切成了泡影。正午时分眉间尺收拾行装离开客栈,还未行出几步,便见到昭示处悬下一卷竹制榜文,榜文之上刻的人像几乎与自己无异,画像之下篆刻着不论生死四个大字,却未写明缘由。
眉间尺掩下斗笠晃开人群,择了一条小路向北行来。他心知此时皇城难进,行刺楚王更是难比登天。可尽管满城张榜贴文缉拿自己,他却仍然没有从姜城遁走,他还寄望于那个一语道破自己的男子,于是绕道向北,赴子时之约。
日前入城途经沉溪,深沟之中不过是一缕潺潺涓流,多日的阴雨却让几近枯竭的沉溪重获新生,眼前的溪水汹涌躁动,时不时从沟壑中满溢出来,磅礴声势较之湘水似乎还胜几分。
眉间尺沿溪而行,自姜城西北角一路行至东北,却不曾见着一处断流。他心中料得男子口中的沉溪断口早已被连月的风雨冲刷开来,姜城规模即便不比皇城,仅仅北郊却也有数十里,不见断流,眼见就要错过子时之约,眉间尺索性解下蓑衣,解开斗笠的系绳,将二者一并投入溪中,瘫倒在沉溪之畔。
他与干将素未谋面,父仇二字在他心里一直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曾想过忍气吞声,像村中的普通人一样终此一生。只是每每想到母亲独自对着高炉的落寞背影,临终前凄楚的神情,他不敢放下母亲的嘱托,如果说恨,他只恨这滔天的权力偏偏握在这样残暴无道的一人手中,楚王当政一日,便又有无数家庭支离破碎。
眉间尺直觉酒馆中的袍服男子与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可如今皇城难进,期定的断流又不见踪影,他不愿再想,对于父仇和将来,哪怕放下片刻也好。他躺倒在沉溪之畔。浑浊不堪的溪水溢上堤岸,时不时扑打着他的面庞,他没有在意,反倒觉得清爽,他想起那天一饮而下的杜康酒,只恨不能一醉三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溪水漫过堤岸,侵进眉间尺的口鼻中。
“咳,咳”眉间尺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阵狼狈后,掩住口鼻从溪畔坐起。顶上的夜空挂满星辰,想必入夜已有一段时间,眉间尺看着汹涌的流水,短暂的失神后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多作停留,立即转身沿着原路向西蹿去。
行至一处激流,眉间尺缓下脚步,他暗自猜测,原先的断流虽然已被雨水冲开难以辨认,但想来是成了沉溪最为狭窄湍急的一处。远处城中灯火未灭,想必子时还没有到,此时眉间尺能做的只有等待。
沿途的奔跑让眉间尺清醒了许多,他索性解下剑绳,解开层层包裹的麻布,持着干将剑挥舞起来。
眉间尺手握的剑柄处饰有龙鳞之纹,崎岖弯折宛如一条升龙遁入剑格之中,干将剑的剑脊略宽,剑身却是极薄,几乎隐没在黑夜之中,嘶嘶的破风之声从耳畔传来,放眼看去却不见剑影,眉间尺纵横跳跃,时而俯身时而健步,只见他双指勾扣剑柄龙腹的弯折处,将剑身凭空翻转,继而反握干将向后突刺,出剑时似蛟龙过海气势磅礴,游转处又有青蛇吐信般轻巧灵动。眉间尺掌侧轻扣剑柄,剑身凭空翻转,破空剜出半轮弦月,剑过之处草断石崩,未出多久已是遍地碎石。眉间尺兴意正盛,欲转身劈开最后一块巨石,不料锵的一声,巨石未动分毫,眉间尺右手一麻,干将剑被震飞出去。
眼前的石方有半人之高,与先前斩开的巨石不同,甚是平滑规整,像是经过人为的切割打磨。眉间尺待右手酸麻有所缓解,俯身察看,发现剑击的位置仅有一道浅浅的剑痕,不过掌纹宽深,剑痕上方刻有一个古字模样的象形符号和一块残缺的飞禽图案。眉间尺对古字的内容不感兴趣,他只是好奇干将尚且不能撼动分毫的顽石,又是什么利器将这古字篆刻其上。
“哈哈哈哈,世间竟有如此顽石,干将宝剑尚不能破。”眉间尺还没探查出个所以,却听得一阵沙哑的狂放笑声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