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景初独自走回去,一路上都有景区的工作人员正在除雪。到半山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的车。
引擎盖和车顶上都是积雪。
不知道哪家的孩子在引擎盖的雪上画了一颗大大的心,而旁边有几个学生模样的游客还在给那颗心加了只一穿而过的箭。他缓缓走了过去,只有其中有一个大眼睛的女孩注意到他。等他将钥匙掏出来,按了遥控,车“滴”地响了一下,车内的灯也亮了。他们才发现艾景初就是车主,于是相继惊呼一声,倏地逃开了。
那个大眼睛的女孩却没那么的反应,呆在原地,被抓了个现行。
跑了一段距离后,几个人又回头看看,发现艾景初根本没有打算理他们。于是他们便停在原地,指着那女孩,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那种喜悦的气氛将艾景初感染了,侧了下头,也忍俊不禁起来。
他笑的时候,唇会轻轻扬起一些弧度,左右两边的嘴角均凹进去一点,陷成两个小窝,眼眉随之微微一眯,那泛开的笑意中有种脸红心跳的美好感。
近旁的女孩傻傻地看着艾景初,竟然有些挪不开脚步。
远处的男生察觉了小女朋友的失态,不太高兴的喊了一声:“囡囡,你走不走。”
她这才回神,急忙跑开。
她一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便掉了出来,跑了几步自己才察觉,回身的时候发现艾景初已经替她拾了起来。她红着脸走回来又将东西接过去,男朋友已经迫不得待地来牵她的手了,嘴里说:“都磨蹭到什么时候了,一会儿云海都看不到了。”
“谢谢啊。”女孩说。
突然艾景初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们多大了?”
女孩愣了下,“十九。”
艾景初站了一小会儿,敛容开门上车。
十九岁……
真是一个离他很遥远的年纪。
他没有教本科,学生大部分是二十多岁或者以上,甚至还有些是下级医院被派来培训进修的在岗医生,所以也有一些比他年龄大许多。
他念书比一般人聪明些,用的时间也些,然而也没有闲功夫想别的什么。那其他人的十九岁在干什么?大一还是大二,都是可以随意恋爱的年纪。
而十五岁呢?
系安全带的时候,艾景初一调头看到了副驾驶座位上的矿泉水。有一瓶是满的,还有一瓶被他喝了一半。
他禁不住伸手将那半瓶水拿了起来,端详了一下。
他和很多同行一样,有轻微的洁癖,无论饮食用具还是别的什么方面。哪怕是早上曾鲤弄脏了他的手,他到山顶后第一件事便是去东山寺里借了一盆冰冷的水,将双手洗干净。至于隔夜的水,那是从不入口,所以他几乎不会喝饮水器里的开封后桶装水。
可是,就在此刻,他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那清澈的液体,从瓶口缓缓的流入嘴里,跟随喉咙的吞咽沿着食道滑进体内。
凉的——
等曾鲤再遇见艾景初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确切的说她不是去见他,而是到医院复诊。他粘牙套那天给她约的就是这一天。
她挂了号,将复诊卡一起交给了护士,然后就坐在大厅里等着。人实在太多了,大约这是年后头两天上班,一个多月的病人都堆积到一块去了。
曾鲤晚到了一点点,结果坐了一个多小时还遥遥无期的样子。
旁边有个美女忍不住找曾鲤攀谈了起来,“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见她一开口,曾鲤忍不住在心中惊叹了下,脱口道:“你牙齿好白。”
美女很受用,“大家都这么说。”
“带着牙套都能显这么白,真难得。”
美女笑笑,自信地将包里的化妆盒拿出来照了照,“我本来还想镶点水钻呢。”
过了会儿,美女又牢sao起来,“太烦了,等这么久。医院也应该是服务行业,怎么能这样。”
“是啊。”曾鲤也忍不住叹气。
十一点多,终于叫了曾鲤的名字。
她急忙跑进诊室。
周纹看到她,打招呼说:“曾鲤,你要再等一下,你前面还有一个。”言罢,又埋头继续坐在治疗床一侧凳子上苦干。
排在曾鲤前面的那个孩子,还穿着校服,似乎也将牙套磕掉了。
周纹问:“掉了几颗?”
“两颗。”少年答。
“过年吃了多少好吃的啊,怎么掉的?”
“啃了一截排骨。”
“看来周医生和艾老师交待你要注意的事情,一个都没记住吧,”周纹好脾气地数落那孩子,“说了不能吃硬的、冷的、忽冷忽热的,下次再掉,就不管你了,尽给我添事。”
孩子吐了吐舌头。
一席话,让旁边站着等待的曾鲤也汗颜了起来。她比那孩子大了一轮,居然也没记住。
她环视了一圈,在最远那台治疗床前找到了艾景初的身影。他穿着白大褂的时候,和着便装的感觉真是完全不一样,好像又冷冷冰冰,和人疏离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另一个女学生过来问:“周师姐,中午吃什么,我们要订餐了。艾老师请客。”
曾鲤诧异,“你们中午不休息么?”
“一般休息一个小时,扒口饭一点钟又继续干,今天人太多估计吃饭都没什么时间了。”周纹答。
这时,曾鲤电话响了,是曾妈妈。
“小鲤啊,我们可等着你呢。”
曾妈妈托人给曾鲤相亲,想着曾鲤今天反正请假来医院复诊,正好约成午饭。她没料到会等这么久,电话里解释了一番还是无法推脱。此刻,两家人已经等在那儿就差她一个。
于是,她向周纹打听还要多久时间。
“你牙套没掉吧?”周纹问。
“掉了。”曾鲤不好意思地答。
周纹几乎哀叫了一声,“你们怎么都不听话。他还要二十分钟,给你弄至少也半小时了。”
曾鲤看了下时间,“来不及了,我可以排着,下午再来吗?”
“为什么啊。”周纹说。
曾鲤和周纹年纪差不多,接触了几回比较熟了,也不拐弯抹角,便双手合十,对周纹拜托说:“我要去相亲,来不及了,不然会被骂死的。”
周纹忍不住乐了,“是这样啊?”
“嗯。”曾鲤蹙着眉,点点头。
“那你去跟艾老师请假吧。”
曾鲤闻言一愣。
周纹顿时笑了,“唬你的,你下午来哦。”
曾鲤得到许可,忙不迭地下楼搭车去赴宴。
艾景初刚忙完,喘口气坐下去。桌面上还剩下好几张排着队的复诊卡,而曾鲤的那张正摆在最面上。艾景初视线一扫就看到了那个名字。
他问:“周纹,你下一个病人呢?”
周纹整好忙完手中的活,站起来,“曾鲤她等了一早上,结果临时有急事,就给我说下午再来。”她怕艾景初对曾鲤印象不佳,又怕他以为自己自作主张,急忙替曾鲤解释了一翻。
艾景初没说话,将那张卡抽出来,搁在一旁。
两点多的时候,曾鲤去而复返。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真正轮到她,此时,病人几乎已经寥寥无几了。她几乎是最后几个。
她一躺下,周纹就请着艾景初来了。
“掉的那颗托槽,你给她粘了吗?”艾景初问。
曾鲤听到他的嗓子又有些哑了。
“没有。”周纹回答完,看了艾景初一眼。她越来越觉得恩师高不可攀了,居然病人还没张嘴,他就能看出来人家的托槽掉了一颗,要不是上午曾鲤告诉过她,她真是措手不及。
艾景初坐下去,换了副手套,从消毒的牙科盘中取了口镜给曾鲤检查了一遍,然后给周纹把接下来的事情嘱咐了下。
从头到尾,艾景初都没有和曾鲤打招呼,也没有多看她一眼,好像两个人根本不认识一般,随后又继续查看别的病人去了。
周纹接过艾景初手里的口镜,第一件事不是替曾鲤弄牙套,而是来回地观察曾鲤的牙齿一番,然后又叫了旁边的同学继续来看。
曾鲤被盯得心里发毛,“怎么了?”
“艺术品。”
周纹看到曾鲤一脸纳闷,解释说:“不是说你,是说你的矫治器。你说是不是,范范。”
那个叫范范的女孩儿,连忙点头,“艾老师亲手cao作的,好完美。”
“好久没见艾老师粘全口了,应该拍张照下来。”
曾鲤一脸黑线,黑漆漆的一口金属物,不知道怎么和美有关……
周纹说:“那天我本来和你约了时间,但是因为有事来不了,你电话也没打通,我就想给护士说一声,等到你来了,让她们给你再约个其他时间。结果艾老师听了就挺生气的。”
曾鲤张着嘴等着周纹给她取钢丝,没法接话,只能继续听着。
周纹一边动着手里的钳子,一边又说:“他经常给我们说,做人要言必行,行必果。医患之间更要诚信,这诚信两个字讲的是‘内诚于心,外信于人’。”
曾鲤终于可以闭上嘴休息的时候,她好奇地问:“艾老师是个啰嗦的人吗?”
“啰嗦?他老人家怎么会跟这两个字扯上关系。平时你让他多说一个字,估计他都会觉得浪费。”
“那你们这么怕他。”
“人家的老板多和蔼和亲啊,我们这个从来不和我们开玩笑。而且你都不知道他的考试有多严,还有论文啊太恐怖了,我们楼以前有个学姐答辩的时候直接被他问哭了,保不准就被吓成心脏病。”周纹看了下艾景初不在,偷偷地抱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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