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琊弈离开乾坤碑,前去找寻净水清洗身上污秽,返身之时发现司空神在与柳崇明已然先后醒来,二人气魄神态与原先迥然相异,司空神在身畔那位身材欣长的貌美女子也早已隐觅不见。
那壁厢天宗仍旧在圈子之内兜兜转转,只是脚步慢如龟爬,身旁伴有星影斑驳。
柳崇明心生忧虑,不禁将天宗事前叮嘱的言语交代与众人听。
得知详情,衣琊弈哪知事态如此危急凶险,他们三个获取仙缘的过程皆是有惊无险,轮到天宗此处,居然攸关性命?
一时也慌了手脚,连连道:“这可如何是好......”
天宗于他而言既是未来大舅子,又是相交挚友,倘若真有闪失,别说桐露那边无法交代,他自己心里头也过不去这道坎。可恨此刻无法可想,逼得衣琊弈心急如焚。
柳崇明轻拍衣琊弈肩膀,宽慰道:“木兄弟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当年遭帝王星砸中,不就因祸得福,一举进入化神境界么?”
“但愿如此,可是......”衣琊弈欲言又止,恐怕说出不吉利的话语来。
司空神在与此间众人交情皆不深厚,审视局势便也稍见清明,一针见血点醒道:“天宗肉身与身周星轨运行愈发契合,想必与元神相距正在缩减。只是不知,率先返回的,是阴神还是本命元神,抑或是那尊女帝阳神!”
衣琊弈与柳崇明俱是心头一紧,面面相觑,倘若不幸是那尊女子阳神临身,他们真要遵循天宗的叮嘱,痛下杀手?
司空神在倒是没有这份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思量,指尖凝出一片淡蓝雪花,向前送出。细小而精致美丽的六棱雪花轻快飘飞,与天宗身周的斑驳星影碰撞之时分崩离析。一朵完整的雪花炸作无数细小冰晶,其间蕴藏的浑厚仙华之力尽遭碾压吞噬,最终化为乌有,渣滓无存。
眉眼微皱,司空神在有些难以置信,自身接连仙境凝华而成的凌厉之物居然如此不堪一击,沉声道:“恐怕凭某等任何一人都无法与此刻的天宗分庭抗衡,天宗所修神界遗术既是四术统袖又是其余三术克星,若要压制击杀习术功成的天宗,非是三人联手不可。不过,若是占据先机率先动手,仅仅阻止三道元神回归,则某一人之力足以!”
衣琊弈只身横拦在二人身前,功力催动,双眸与长发呈现琉璃色彩,好不玄奇。醇声冷道:“有我雨川庄衣琊弈在,谁也休想动他一根头发!”
柳崇明心中也曾闪现过撅祸害于未起的念头,只是真要付诸实现,还是下不了那份狠心。如今听司空神在轻描淡写的提及,非但没有丝毫赞同之感,反而心生厌恶。这才想起这位带领众人进入星羽仙陵的雪神族后裔、司空先生,背后身份是南北两洲最为臭名昭彰的第一魔教朔珞教前教主。
于是柳崇明默默走向衣琊弈,与其并肩而立,一手稳稳握住黑刀刀柄,立场不言而喻。
司空神在只是温雅而笑,如同一位事事忍让大度时时谦和待人的教书先生,“言辞不当,还请见谅则个。”
时下各人实力不明,又正值天宗元神回归之际,兴许便是一尊大敌,是故衣、柳二人虽心怀芥蒂,却不好与他撕破脸皮。
柳崇明率先拉下脸皮,赔笑道:“言重了,司空先生亦是为大局着想。既然天宗兄弟元神返归有时,何不等上一等再行决断。是福是祸共同承担,也不枉相识这一场。”
司空神在笑而颔首,淡淡道:“那便再等等。”
偌大的神仙墓室之内,徐徐清风不知所起,阵阵拂面股股清凉。硕大奇异的七彩蝴蝶拖拽着两条长长绚烂尾翼,在远离地表的空旷穹顶聚集成群,互相追逐嬉戏。
高达百丈的地槐枝叶茂盛,在一处很是平常的枝桠角落,一片发黄叶片历经百年尚未完全枯败坠落。生命走向尽头,尽头却是遥遥无期,迟暮既是凄凉。
清澈如无物的流动泉水供养之下的百亩青玉莲池熠熠生辉,纷尘不染。每一株青莲皆是整颗的青玉雕琢而成,藕结、叶茎、花瓣之间皆有无数奇妙机巧,在流水与微风交相作用之下轻微而连绵地晃动,如女子羞涩而拘谨不前,似美妇微醺而丰姿摇晃。百亩清池万株青莲鸣动如歌,青玉轻薄之处簌簌作响,仿佛竹林沙海松涛长草鸣;青玉厚重之处玎玲锒铛,宛如环佩双钏银铃金步摇。引人入胜,最是陶冶情操。
那面高达千仭辽阔无论的巨大红玉乾坤碑上,如星点分布的古老图像渐次点亮,其中一条璀璨的银河星点格外密集烂漫。一道神光从星辉中脱离,漫天星辰之力随即倾泄而下。只余下无主身躯的天宗额间神海窍穴开启,接引遨游归来的一缕神魂与充天漫地的璀璨星光。
星光黯淡之后,天宗身周有十六尊神像漂浮流转,身形玲珑剔透,小如拇指。众神像姿容外貌各不相同,似人似兽皆有。成形之后重新隐熄,这些是阴神的虚壳,尚未具备独立存世的人族思维。不过凭借他们体内充沛的星辰之力,寻常的一品高手绝技难以招架。
柳崇明从那漫天星影中居然体悟出一套源自星辰的招式,亦且不是最为擅长的刀法,而是源源不断冒出脑海的高绝剑招,其招式之玄妙高深,连柳崇明自己都感到匪夷诧异。
创造剑招的思维被一声清冷叹息打断,柳崇明下意识将手心搭在黑刀刀柄那朵莲花之上,目光如电平视前方。
正前方天宗已有苏醒迹象,不过尚未完全恢复神智。那一声叹息的来源,却是不远处司空神在身旁一位身材欣长的雪裙女子发出。
司空神在、柳崇明、衣琊弈三人从乾坤碑上获取独一份的四术传承之后,与其他各界术法的因缘便彻底断,于是元婴之间的神意感应也就无法启动。然则在这必然之中,又有一份意外,那便是司空神在刻意留存的一缕阴神。
同为阴神的清冷女子难得出来透口气,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感受这副仙源化雪凝成的身躯带来的清凉温养,说不出的轻松惬意。犯完懒的欣长女子恢复高傲冰冷气质,面寒如霜,打量远处那位并不好惹的大人物。
只是随后她便立即缩成一个雪球,悄无声息的消失。前一刻,腰悬一刀一剑的天宗平定神海星潮,眉峰一轩,望向此处。
脸上噙着浅淡笑意的天宗忽然笑颜转冷,藏乌刀首次以奇异的排序渐次分裂开来,九十九片精铁打造的柳叶飞刃飞行速度较之先前还要迅猛快疾。如赋生命的近百片飞刃灵动飞舞,精铁之身嗡嗡作响,犹如一群夜火流萤。
柳叶飞刃锋芒所指之处,司空神在不为所动。晴空飘雪,拦在那群飞萤所经之处,九十九片柳叶飞刃倾刻冻结,一堵厚实高大的寒冰城墙眨眼生成,飞刃就困在其中,不得动弹。
天宗哈哈大笑,朗声道:“恭贺司空教主仙术大成,举世无双!”
抬手间抽回众柳叶飞刃,脚步轻快,走向衣琊弈。
饶是司空神在心机沉稳,城府幽深,仍是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尤其是那句举世无双,更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谁不知道这世间修习仙界秘术造诣最深者,乃是那位突然得道的白羽剑仙何重树?这是以锦鲤讽刺河鲫?
衣琊弈心中大石落下大半,迎上前去,柔声询问道:“一切顺利?”
天宗点头,走近之后却低声苦笑道:“三魂只返回一魂,神海星潮尚未完全归入平静,纳为己用之前,我每日最多仅有四个时辰的清醒时间。其余时光皆要呆在神海窍穴之内,导引星潮,不至星力外泄,酿成弥天大祸。”
尽管声调不高,天宗却未曾有隐瞒之意,故而司空神在与柳崇明二人皆是有所耳闻。二人所听相同,所思却截然不同。司空神在知晓天宗言下之意,三魂归合之后,天宗所习神术将会再攀高峰。而柳崇明只道他的木兄弟周转不开,满腔热血欲要护持左右。
衣琊弈这些时日知晓这位柳兄弟是真正的直率坦荡,兼有一股侠道热肠,是个值得深交的英雄人物。于是对天宗点头示意,提醒此人无需防备。
是故天宗欣然应允,这对左右护法,委实世所无双,大概除了白羽剑仙何重树出手之外,已然无人能够破其二人合璧之威。
四人功成圆满,动身出墓返回地面。回程这一路各处机关早已破解,行去无波无澜,加之众人身怀神功,更是不惧此间凶险。
不过这其中也有小小插曲,因是四人之中天宗专修神术,而司空神在则以仙华养阴神,有取巧之便,这二人仍能以神念御物飞行。而衣琊弈与柳崇明一个单修人力,一个独习妖气,无法御器。
柳崇明尚好,骑跨一尾浮空小蛟,舒舒服服轻松惬意。衣琊弈则姿态奇异,双臂双腿合并,身如瑶鱼,不借外力居然可以凌空游动。
这般怪诞情形,引得天宗连连捧腹大笑,每每驾驭不住足下寒光剑,屡屡险些跌落。
原本对这等凭借人力便能浮空游行之法十分佩服的柳崇明,看到天宗一边艰难御剑飞行,一边蹲在寒光剑上,双手覆面,因为压抑笑意以至于足下宝剑都随他肩膀耸动而颤动。柳崇明被天宗逗乐,再看衣琊弈上下点头、摆胸叠腰、扭-臀踢腿的动作,只觉得十分诙谐有趣,于是开始辛苦的憋笑。
四人并未花费太多时光,已然回到地面。桐露见到兄长与情郎安然无恙返回,心中大石可算放下。驾驭座下宝剑迎向天宗,伸出双手抱住了兄长一条胳膊,可劲儿撒娇。看得衣琊弈羡慕不已,刚要开口,遭先知先觉的桐露瞪了一眼,登即蔫了。
司空神在抱拳辞别,一身气度温儒典雅,那有零星半点魔教前任教主的模样。醇厚声调徐徐而道:“某尚有世间俗务未曾了结,就此拜别众位。他日江湖相见,再续情谊!”
众人郑重还礼,也无太多离愁别绪,言浅客套几句也就作罢。毕竟江湖重逢,未知敌友。
踏上浮空道式铁剑临行前,司空神在记起一事,高声道:“还请柳兄弟支会侯爷一声,某应允侯府之诺,就算身在天涯,也必赴践。”
柳崇明想不到这位司空教主得到仙缘成为逍遥仙人之后,仍能遵守与一方小小封侯口头商定的承诺。倒不是当真以为他有多看重神华侯府,而是这份言出必践的品性,值得由衷敬佩。
柳崇明胸膛一挺,豪壮回道:“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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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氏兄妹与衣琊弈和柳崇明四人在岛上暂居,这期间岛上一头沉睡于地底的妖兽苏醒过来,实力不俗,于是被柳崇明当作磨砺十二条气脉大河的出气包,满岛追着打杀。
那妖兽怕水,不敢翻洋渡海,每当追赶至岛上绝路,柳崇明便停下休憩,等着那头困兽来做殊死搏斗。这头妖兽本领高强不说,逃命的功夫才是一绝,每每从柳崇明全力出手之下遁逃,更加激起了柳崇明的好胜之心。
桐露在岛上安心养腿伤,伤筋动骨一百天,尽管没有伤及筋骨,但为了不留遗症,防止日后行路姿态不美,桐露出行绝不下飞剑。于是整日跷腿坐在飞剑上的桐露丰姿渐长,屁股蛋和胸脯都圆滚饱满了不少,瓜子脸也有些变圆的迹象。这可把不敢下地走路,还贪嘴喜吃海鲜的少女愁得不行。
这几天小情侣闹别扭,桐露除了一日三餐碍于衣琊弈的烧厨手艺,不想亏待自己那张小嘴,才不得不与他照脸之外,其余时候皆是远远躲开。
事件的原因是正人君子、名门出身、仰慕者能将雨川庄从里到外填得满满当当他却不屑一顾的衣琊弈,居然热血上头,胆大包天窥视桐露瀑布清潭下沐浴洗簌。
第一次当风流子的衣琊弈手脚生疏,被逮个正着,号称有不坏体琉璃心的人间不败躯还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
从那以后桐露养成了不分青红皂白先揍衣琊弈一顿出出气的习惯,而衣琊弈则练就了一边挨揍一边偷瞄坐在飞剑之上被体重压得愈见丰腴壮观的屁股蛋的绝技。
天宗每日最多四个时辰清醒,其余时候如无魂空躯,四处游走乱逛,不过他失魂状态下周身群星画轨,连衣琊弈也不能轻易近身,是故山林野兽皆无法伤及。起初桐露和衣琊弈轮流没日没夜的盯着,后来就不管不顾了,每日到了时辰,天宗就主动返回。
自星辰幻变日月更替中,天宗感悟天地至理,开创出一套化神一品境之上的炼神功法,称作《应天功》。能够超脱生死,跳出轮回,功德圆满之日,可游走于三十三天,超越天外天,穿行界外界,填宇而逐宙,神妙无穷。
天宗打算传与妹子桐露,衣琊弈因修炼人力无法研习,每每天宗教授便主动避开。可惜这套功法太过深奥,许多地方又无法以文字言语解释。天宗只得去真取简,只传授一些基础皮毛之物。
桐露花费数月时间,将那些“皮毛”理顺记牢,分成三部装订成册,自繁而简冠名以天、地、人,是为三境。这套衍生自应天功的分支法门,取名《婆罗印参功》。
修习之后伤势恢复极快,容貌与身段也恢复青春活力,这一点让衣琊弈暗暗失落。
习惯挨揍成自然的衣琊弈想着这样每天偷窥也不是办法,于是顶着挨刀子的沉重心情,当着兄妹二人面前提出迎亲之念。不想非但天宗欣然应允,桐露竟也不曾有只言片语的反对,只是羞怯的搅动裙角。其实哪次次被他偷看了身子,她不是佯装的恼怒,心中却热腾欢喜得很?
抱得媳妇归的衣琊弈喜得上窜下跳,当夜便“游”回万里之外的雨川庄报喜。庄主与夫人也是豪爽的主,只要是儿子看中的姑娘,身世门户都可以忽略。天一亮就吩咐下人置设礼堂、喜房和诸多事务。到了敲定良辰吉日时的节点,问及八字出身,才知道他们这媳妇也是名门大派出身,堂堂天宗,更是当代天宗的同胞妹妹。配他们儿子的身世绰绰有余,可谓是万分满意。
拜堂前三日,衣琊弈心中复杂得一塌糊涂,如猫抓挠又痒又急,也有狂喜和难以置信,还担惊受怕生怕是恍惚一梦,梦醒便会烟消云散。
直到洞房花烛夜,盯着新娘痴痴犯了好一会儿傻的衣琊弈听到那句:“呆子!还不掀开红盖头?人家已经等不及变成你的新娘了。”方才清醒过来,双手颤抖着扯下红盖头。
看见那张日思夜想的红妆小脸,衣琊弈险些哭出声来。
桐露脑中其实也是嗡嗡作响,心如乱麻,口不择言道:“那边这位俊哥,不请我喝杯合卺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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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向来以欺负情郎为乐的木桐露,终于第一次败下阵来......
——先行卷《星羽仙陵》完!正文第一卷《七杀破军》开卷,主角登场。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