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做了一个梦。
我一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以为我会梦见关于玉奴的续集,但我梦见的是一座城。
准确而言是座冰砌的城。这城门紧掩,一片死寂。
墙角寥寥疏影袭来清浅暗香,漫天飞雪诗意的落。
咦,这些雪,我并不觉得痛。这座城,我似乎在望乡台也见过。
城门徐徐打开,走出一群人,见我十分兴奋追过来,“是她,她回来了,抓住她,便不能让她离开了。”
我拎裙子撒腿就跑,这雪上跑着果然不方便。
来仪呢?我怎么召唤也没有看到半只鸟的影子,我明白过来,这是凡间,又扯着嗓子喊李之宥。
这里的冰雪望不到边,在四海八荒,我从未听说这个世界。
就算我五千年不能看雪,也没有必要一次性给我来这么多啊。
跑着跑着面前是一座悬崖,崖边云海沉沉。
眼看后面的人就要追上来。
崖下一弯月亮船破云而出,一蓝衣女子摇橹而来,及腰的青丝,头发上别着一朵放大的雪花雪花。
她笑中淡淡的温暖:“别怕,我带你,找尘碧去。”
我能不怕吗?就差从船上滚下去。
那女子的脸分明同我一模一样,除了她的眼眸是藏蓝色,六界里修炼的女子有许多往我这个长相变幻的,但可能难度太高,最像也仅是五分像的袅袅。
那姑娘问,“你想尘碧吗?”
“你是谁?尘碧又是谁?虽然我长得是不错,但和别人长得一模一样也不是好事吧?”
她拉着我,笑:“什么长得像,我们是独一无二的。”
说着伸手摸着月亮船边滚滚流云,将云托在手心,风吹的她长发肆意飞扬,面上表情恬淡。
我从来不知自己笑得这么洒脱纯粹,愣了。你要是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在你面说一堆摸不着边的话,笑的比你还要动容,你肯定比我还傻,“姑娘,你先送我去找李之宥,或者送我回姑射岛吧。”
“为什么不是找尘碧?依兰你怎么了?你不爱尘碧了吗?”蓝色衣裙的我握桨愤怒。淡淡眉搅到一处,喜亦美,嗔亦美。
她望着岸的那边,目光多了些许莫名温暖:“瞧!那便是尘碧。”
我顺着她示意望去,岸旁栽着块石碑,一个男子和那把白底青花的剑就倚在树下。
点点蓝花楹的花瓣落在他眉间、凌乱在他衣襟。
他的眉宇,我很熟悉。我梦里的人,原来,他叫尘碧。
回头看,哪里有什么另一个的我,分明只有我自己,握着橹的我。
而树下的人起身拂落满身的花,他把手递给我,蓝花楹犹在簌簌的落。
我生怕那画面就此碎落,递过手去,触的却是骷髅的质感。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登时梦里之事全吓忘了。
隐约黑白两只高帽子鬼咧着大舌头拿着锁链冲我招手,笑得毛骨悚然,“姑射神女,我们是黑白无常啊,小蝶还走不开,您来这佛门重地,我们好不容易,玉奴姑娘阳寿未尽……”
管它三七二十一,一脚去把他俩踹翻了,踩着他俩就往李之宥屋子跑,边跑边喊,“李之宥!有鬼!”
·
隔天在灵隐用过斋饭,李之宥下山去寻在白堤上的黄旗水军秋后算账,而漓羽红衣白驹踏雪而来将我接回游船。
这意味着,漓羽主动讲和了。
那关于宝莲灯的谜底便可以解开了。
漓羽沐浴后出来,她才洗的泛着梨香的乌黑长发飘逸,鬓角别了朵凤凰花,大红曲裾深衣袂角飘飘,怀揣皮毛胜雪的白泽。
我正愁找不到好的语句搭讪,迎上去:“我漓羽姐姐今天打扮的真好看。”
她扫了我一眼,握住海蜃,笑道:“你盯着我的脖子,说我今天打扮好看?”
“漓羽姐姐,额,你能不能把海蜃借我一用?那个,宝莲灯似乎有一些棘手。”
海蜃是海誓蜃,青丘海国的镇国之宝,里面敛藏记忆功效,海蜃吐出来的云雾幻化出的人物景致与现实比例大小一模一样,并且饱含人的情绪。我曾想用武力夺来玩玩,但这玩意认主,只有漓羽的眼泪才能开启它。
“你确定找我借海蜃不是想找素材作画?只是单纯为了宝莲灯?”
她一言中的。
玉奴无疑是个拥有故事的好姑娘,倘若一代名妓唐安安把她也栽培成角妓,我能画一幅春宫;按生死薄的记载玉奴阳寿未尽,按小蝶说法灵魂跳入忘川河玉奴已灰飞烟灭。那么还剩一个可能,就是玉奴诈尸了!
不论是哪种可能,都是好题材。
我当然不愿错过这复杂的素材,道:“你不愿意,那我找李之宥。”
她将白泽放到地上,果然一手拉住我,摘下海蜃,托在掌心:“既然要看,叫上颜儿和吟儿一起吧。”
狐狸向来狡猾,她答应的如此痛快,我不免怀疑:“你不会是追求九阴又失败了吧做好事攒人品来了吧一个凡人的记忆,你怎么会有平日海蜃可连我也不肯碰的……”
漓羽晃了晃海蜃,正色道:“你也知道的,海蜃内存有限,我从不轻易收藏记忆,除非是特别的故事。”
转而挥袖收拾出一张桌子,把房里窗户门全部合上,琢磨了好一会,说:“我不剧透,你自己看……”
因为漓羽泪点实在很高,如玉把炭火浇得半熄,烟对着漓羽熏,不知道的还以为船上遭了火灾,烟雾几乎充盈了大半个房间,在我们熏死之前,漓羽终于哭了出来。
模模糊糊看她把海蜃合在掌内,念几句口诀,海蜃顿时变得大如扇。滴上泪水,再拿出九黎壶将一些水倾入海蜃内。我刚想问,漓羽头也不抬:“这不是酒,这是她的眼泪。”
眼泪注入海蜃挥发吐出大团白色气体来,在里面人形景致浮现前,漓羽与我们一排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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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蜃画面清晰起来,灵隐寺的大雄宝殿,佛堂烛光如星,寥寥香烟似有若无一个墨色背影双手合十长跪数丈佛脚之下。
咸淳七年初夏,天王殿外忽然天青烟雨。白衫书生方应龙仓促冒雨躲避在棵七叶树下,脚步呆住了。
殿里十方诸佛,他倏然眼里、脑里、心里都只有玉奴。寥寥的香烟升起如纱萦绕在她的容颜经久不散,紧闭的眼睛上栖了一对蝴蝶,坠马髻上别着一朵并蒂花盏。玉奴轻合着掌祈祷:愿以奴命,偿侬之幸。
天上并没有打雷,但我听见方应龙心如擂鼓。
方应龙眼睛死死盯着,简直是痴迷书本而废寝忘食的书生,但二者区别是:书生废寝忘食也许会金榜题名,痴迷美女而忘记搭讪后果就只能看着美女已经走远了。
玉奴冲到殿外发现雨已经下得大了,她跑到一缸荷叶前,折了一页,顶在头上冲进雨幕中,消散了。
他激动的语无伦次抓着路人问询:殿里的观音菩萨显灵了!兄台你看到观音菩萨去哪了吗?
路人无情鄙视他:是不是下雨脑子进水了,灵隐寺供的是弥勒佛好吧?
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眼里也出观音,自此方应龙,以为看到了活的观音,觉得世上再没有这样纯洁的女子,那种滋味于心,不可名状,夜夜入梦,最后他成了她虔诚信徒。
但玉奴跟观音相差甚远,说是观音想要收服的妖精还差不多。
唐安安总结经验教训,男人找女人只要两种渠道,要么明媒正娶,要么金屋藏娇。所以既训练玉奴当大家闺秀,又培养她当青楼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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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玉奴的命运却被她生父改写。
她生父是个商人,有几分算命的本事,他看中一个寒门学子,觉得他从今往后必定是可造之才、官运亨通,于是不光资助而且把自己嫡女许配给学子,后来果然成为太学生员。
商人算中了结局,却没能算中那过程。
学子向来书生意气,姓陈名宜中字与权,陈宜中受算命言论的暗示、以为命运是护身符领着同窗五人发起学生运动,弹劾当朝宰相丁大全,最后遭到贬谪为军。
从商的不怕充军的,商人赶紧把嫡女另嫁了出去。谁知嫡女前脚刚嫁出去,后脚就传来陈宜中名列第二的消息。这充分说明一个道理,即使大南宋的腐败官员很彪悍,但命运比它还彪悍!
商人怕当官的啊,商人府里只剩两儿子,送去暹罗国变成人妖也来不及了,外头也没有生私生女,估计现在生也不现实,只好流落在外年仅十三岁的玉奴嫁过去。
所以说方应龙看上的玉奴是别人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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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却在西湖赏王莲会上遂了方应龙的心愿。
那是临安端明殿学士留梦炎举行的宴会,名目是于西湖一角栽培的外域进贡的王莲,终于快要绽放,邀请同僚、文人墨客作诗欣赏。
事实上,王莲会只是寻欢作乐套上一件风雅的外衣,再伺机替宰相贾似道敛财。
据说那王莲,叶大无比,目测直径约有一丈半宽,如大玉盘。王莲花亦稀奇,花期三日,傍晚开花美如白玉,次日变为粉红,三日变为紫红,闭合默然沉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