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始终保持着一段相当礼貌的距离，当下虽然人人都说开放，但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保守观念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消除。青年男女站在一起都要受人指指点点，更别想亲近的说些话了。闵庭柯想找些话题和她聊，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无言的沉默着。
秋夜的江风带着丝丝寒意，闵庭柯转过头，就见江向晚缓缓抱住了肩膀取暖。
闵庭柯想都没想地脱下西装外套递了过去，“江小姐，您披着我的衣服，别着凉了。”
江向晚没有伸手接，“我看您穿得也不多，还是自己穿着吧。。”
“我不冷。”闵庭柯说完，又唯恐江向晚不信忙补充道，“真的！我毕竟是个男人，这点寒风还是扛得住的。这件西服是新洗过的，我今天才穿着出门，您不要嫌弃。”
江向晚听他这样说不好再拒绝，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披在肩上。
衣服上还残留着闵庭柯身上的温度和他特有的味道，瞬间将江向晚包裹在中间。江向晚只觉得心跳加速，脸也热得吓人。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奇妙的感觉，有些不安地用手按住心脏的位置，惊慌失措地垂下头不敢去看闵庭柯。
好在天色已暗，闵庭柯自己也很紧张没有留神注意到她的情绪。
两个人沉默着向前走了一段路，忽然异口同声地开口。
“江小姐。”
“闵先生！”
话音刚落，两个人俱是一愣。还是江向晚率先笑着道，“您先说吧。”
闵庭柯绅士地摇了摇头，“不不不，女士优先。”
江向晚微微一笑，“我见您的脸色不大好看，家里出的问题很严重吗？”
“还好吧。”闵庭柯苦笑着答了一句，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
江向晚聪明的没有继续向下问。
闵庭柯怕冷场，急忙问道，“您今天去向阳小学做客了吗？”
江向晚点了点头，“也算不上做客，在家闲着没事情，刚好裕红要出去帮人做工赚钱，学校里没有人盯着不成，我就过去帮着上了两节国文课。我的学问不好，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装好汉罢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口气中满是感激地说道，“对了，上次分别之后街上就出了乱子，劳您费心惦记着，我一直想当面感谢，没想到今天也巧就给碰上了。”
“哪里的话，道什么谢呢。您没什么事儿就好。”闵庭柯想到当日的情况，不免有些后怕，“当时我就该送您回去的，要是您因此出了什么事儿，我又怎么能安心，大概要内疚一辈子了。”
“你我不过是初识，就算真出了事儿也和您没有干系。闵先生这样纯善的性子，在当下的世道上很容易吃亏。”江向晚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问起闵庭柯关于在国外留学时的生活。闵庭柯本来不善言辞，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江向晚的时候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挑了许多国外生活的趣事说给她听。
江向晚听得十分认真，一双清亮有神的眸子在夜色下闪闪发光。
闵庭柯内心深处甚至隐隐期待着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由着两个人这样一直走下去。虽然只见过寥寥数面，却发自肺腑的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时间过得极快，仿佛转眼之间就到了闵庭柯下车的地方，福生正伸长了脖子站在路灯下焦急地等着，见他回来，忙松了口气，“九爷，您一个人去哪儿了，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又发现了站在闵庭柯身旁的江向晚，露出一副诧异茫然的神色。
闵庭柯扬起温暖的笑意，“福生，这位是江小姐，之前在向阳小学你也见过的。我刚才散步到前面，偶然遇到了她和乔先生几人正在吃饭。天色太晚，我怕江小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就提出送她回去。”
去了个唐小姐又来了个江小姐，九爷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福生有些不情愿地看了江向晚一眼，正好对上江向晚深邃犀利的视线，他顿时一凛吓了一大跳，规矩地行了个礼，“江小姐好。”
江向晚随意地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闵庭柯亲自帮她开了车门，江向晚报出地址，福生不安地把车开走了。
车中闵庭柯又问起江向晚什么时候再去向阳小学授课，江向晚道，“我是去帮裕红的忙，她什么时候出去打零工我就什么时候去上课，这还真没个准时候。眼下不知多少人涌进了上海，零工十分不好找，裕红今天勉强找到了一份，工钱也少得可怜，就是这样，还有许多人争着抢着要做。我看她一时半会不好再找到新活，我短时间内也不用去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把这件事儿记在了心上。
车子很快在一个弄堂前面停了下来，江向晚向外看了看，笑着道，“闵先生，我到了。”
闵庭柯却跟着她一起下了车，“这里太黑，我送你进去吧。”
江向晚没有拒绝，由他护送着进了弄堂里。没有路灯，只能靠两侧住户家里的灯光借亮。四周静悄悄的，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江向晚甚至能听到闵庭柯清晰的呼吸声。
终于来到一扇大门前，江向晚上前拍了拍门，“不知道家里人是不是睡下了。”一句话刚说完，门就呀地一声打开了，一个妇人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江向晚的身上，顿时吓了一跳，“大……”
没等她说完，江向晚抢着道，“妈，我回来了！今天是裕红的生日，为了给她庆祝就多耽搁了一会儿，你着急了吧？”这句话说得飞快，让妇人愣了半晌还没反应过来，“额……”又看了站在台阶下的闵庭柯几眼，木纳地点了点头，“嗯……是……是有些着急了。”
江向晚转回头冲闵庭柯笑了笑，“闵先生，我到家了，您也早点回去吧。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闵庭柯忙躬了躬身，向江母行礼问好，又对江向晚道，“没什么，那你赶紧进去吧，我走了。”
“嗯。”江向晚点了点头。
闵庭柯微微一笑，转身沿着幽暗的小路走了。
江向晚一直站在门前望着他的身影出了弄堂口，这才绷不住地笑了笑，迈着轻松的步子进了大门。
江母显得十分意外和不解，盯着江向晚问道，“大小姐，这个时间您怎么来了？这衣裳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刚才的那个男人是谁？”
江向晚却不急着答她的话，牵着她的手问道，“江婶，有茶没有？我要渴死了。”
“有有有！”江婶急忙将她领进门，一边为她倒茶一边叫人，“老头子，大小姐来了，你赶紧出来。”
听了声音，江叔从里间快步走了出来，显得十分慌乱，“大小姐，您怎么过来了？吃饭了没有？”
江向晚喝了两口茶，“这个时间你们都歇下了吧？我原不想打扰你们的，只是事出有因实在没有办法。”她四下看了看，“三元呢？”
“他最近跟着二爷做事，这个点儿还没回来呢。”江叔有些拘束地答道。
江向晚的眉头微微一蹙，“跟着他能学到什么好？回头你跟三元说，要是缺事情做，不如来帮我的忙。二哥那边乌烟瘴气乱糟糟的，还是让三元躲开些好。”
“我们说话他哪里肯听？”江婶有些无奈地叹气。
“你让他这两天去我那里一趟，也不用说是什么事儿，就说我要找他。”江向晚说完，江婶和江叔都露出欢喜的表情。
江向晚一杯茶没有喝完，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江叔诧异地探了探头，江向晚起身道，“只怕是来找我的，我走了，你们二老也早点休息吧。”刚迈出门口，又回头交代道，“江婶，若是有人过来找我，你就随便找个借口说我出去了。”
江婶也不明白她到底为的什么事儿，不解地点了点头。
江向晚一笑，打开了门。
江家的大门外站着六七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见到江向晚同时松了口气。
江向晚冲他们挥了挥手，“走吧。”又向江叔和江婶告辞，“好容易来一趟，还没坐上十分钟呢，改天我再来看你们。有空时你们也去老宅子坐坐，我一个人守着大房子怪闷的。”
江叔和江婶连连答应，目送着她离去。
弄堂外停着五辆黑色的轿车，早有收下替江向晚打开了车门。直到坐进车子里，江向晚才发现肩膀上还披着闵庭柯的西装外套。她先是一愣，然后伸手抚摸着衣料笑了起来。
司机和坐在副驾驶上押车的男人都是一愣，大气也不敢喘地装作视而不见。
车子七扭八拐的去了位于公共租界北区的沈家老房子。一栋恢宏气派的五进院落，车子刚在大门前停下，就有机灵的当值下人过来开门，江向晚下了车迈进门槛，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跑了过来，“大小姐，阿弥陀佛！您可算回来了，要是再晚一步，我们身上的皮就要不保了！”
“二爷来了，正在正厅里发脾气呢，您快去看看吧，我们都被骂了一通。”
江向晚挑了挑眉，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个时间他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我还能来做什么，当然是来看你的！”一个粗矿的男音从远处传了过来。江向晚抬头一看，就见二哥沈荣龙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指着她教训道，“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个时间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跑出去做什么？万一出了事儿可怎么办？”上下打量了江向晚几眼，“你这衣服怎么回事儿？又跑到哪里疯去了？”
江向晚睥睨地扫了他一眼，见他脸色通红一嘴的酒气，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径自往前走，“你喝多了酒就回去睡觉，跑我这里耍什么酒疯？”
沈荣龙见她这幅模样，简直气炸了肺，“这什么时候成你的地盘了？难道我就不姓沈不能来？我好心好意过来探望你，你竟然还不领情？难怪当初搬新房子时你死活不肯去，原来是打得这样的主意。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现在可好了，没人在跟前儿盯着你，倒是可以撒开手脚疯了，是不是？”
江向晚猛然停住步子，转过身目光清冷地盯着他，“什么猴子老虎的，二哥，有些话即便是喝多了酒也不能乱说。怎么，你现在是不是想和我把家产清算清楚？要不要把大哥也从南京叫回来，咱们兄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说道说道？”
沈荣龙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色有些不自在，“谁说要分家产了，我提家产两个字了吗？我关心你还关心出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