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郝东儒右边,乃是一个售卖箩筐的中年男子,左边则是一售卖木梳的妇人。
郝东儒长袖掩面,悄然抹去眼角泪花,双眼泛红的振了振精神,停了停稍显佝偻的身躯,一步退后,向两边摊贩施之以礼,言辞恳切,却又不失自己风度。“二位,如今上天眷顾,得那公子心慈以十两白银买了木雕,东儒得先去药铺一趟,这货摊还要烦劳二位代为看管!”
“东儒先生,你就放心吧,这有我和李家婶子帮你照看!”中年男子一拍胸脯,又朝郝东儒左边的妇人看了看,爽快的说道。
中年男子说完之后,售卖木梳的妇人赞同地点了点头,郝东儒又出言道谢,方才缓缓的从货摊后走出,怀着激动却又羞愧的复杂心情,步履蹒跚的行走在北街大道上。
过了一会儿,行走在街道边缘的郝东儒身躯一顿,露出极为担忧之色,右手猛地放在胸前摸索,触碰到怀中的十两白银时,又用力抓了抓,方才安心的呼了口气,眸中的担忧之色也渐渐淡去。
确定十两白银的存在后,郝东儒又走了片刻,来到一个人门外排长龙,店中更是人流涌动,名为“济宁堂”的医馆的外面停下。
郝东儒右手隔着长袍,死死攥着怀中的十两白银,焦急的看了看汹涌的人群,又放眼朝店内看去,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就在这时,济宁堂内走出一个仆人打扮的小厮,装模作样的背着双手,监管着门外的排队秩序。
郝东儒一见到那小厮,连忙轻声一唤,在台阶上方本来故作严肃的小厮,听得有人直呼其名,顿时有些气愤,正准备出言不逊时,忽然见到下方的郝东儒,连忙神色一变,连忙走到郝东儒身边,吆喝着让人群散出条路,毕恭毕敬的将其引到店中。
在那小厮的带领下,郝东儒直接绕过店中人群,走侧面来到内堂,更坐在厅中的椅子上,小厮则让其稍等片刻,便急忙跑了出去,神色焦急地看向通向外堂的门。
嘎吱一声,通向外堂的门被打开,一个身穿棕色长袍,头戴高顶棕帽,下巴上有着六寸的黑色胡须,双眉浓密,双眼清明的中年男子,连忙跑了进来,并从其身上逸散出药草淡淡的苦涩。
“恩师在上,学生宋祁拜见!”郝东儒蓦然站起,中年男子快步走到郝东儒身前,双手抱拳,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躬身一拜,竟然是儒家师生间才有的弟子之礼。
“祁连免礼,免礼!”郝东儒双眼一润,右手朝着宋祁连虚抬,道。
“老师,您终于来了!莫非您已经想通了吗?”宋祁连蓦然起身,上前搀扶郝东儒坐下,又敬之以茶,自己则立于郝东儒身侧。
“不,祁连!”郝东儒坐下后,将宋祁连所敬茶放在一边,神情严肃的抬起右手,制止道。
“老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昔日学生乞丐之身,若无老师的再造之恩,学生恐怕早已化为尘土,又何来今日的风光呢!”宋祁连神色一顿,迈步来到郝东儒身前,再度抱拳施礼,心中怀揣追忆之情,极为尊敬的看着郝东儒,叹道。
郝东儒神色一恸,抬起的右手微颤,听着宋祁连之言,眸中闪过追忆之色,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往昔一幕幕浮现眼帘,耳边回荡着宋祁连少时的朗朗读书声,被自己训诫时的哭声。
随后,郝东儒长叹一声,无力的将右手放下,缓缓的闭上了眼。
宋祁连见状,认出郝东儒有所动摇,沉声道:“现如今,只要学生能为老师破此困境,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可是老师又为何处处推辞呢!”
郝东儒蓦然睁开泛红的双眼,轻轻拍了拍宋祁连的手,对宋祁连点了点头,眸中流露悲恸之色,叹道:“祁连,你心之所想,为师尽皆知晓!可以那厮的秉性,若是真照你所说去做,恐怕不仅困境难解,连你这济宁堂上下也难逃厄运!那样的话,为师愧为人师,将来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兄长呢?”
“可是,老师……”宋祁连又欲开口,郝东儒眸光一凝,朝着宋祁连摆了摆手,打断宋祁连说话之后,郝东儒将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了江寰购买木雕付给的十两白银,颤颤巍巍的摊开右手,眸中流露激动之色,道:“祁连,你别着急,你看……”
“老师,这…这……你?”见到郝东儒手中的十两白银,宋祁连倒吸一口凉气,眸中流露惊讶之色,迟疑道。
郝东儒郑重的将银子放在桌上,示意宋祁连稍安勿躁,舒了一口气,道:“你不用担心,这十两银子乃是一位谦谦公子,早晨购买为师的木雕时所付,并未违反那厮的血令!”
“老师,这是真的吗?”宋祁连闻言一惊,激动的说道。
郝东儒点了点头,又道:“当然是真的,不然的话,为师怎么可能将安然的带着这十两银子,来到你这济宁堂呢?”
“对对,老师言之有理!”听了郝东儒之言,宋祁连转念一想,忽然眸光一亮,流露出久违愉悦之色,连连道。
就在这时,郝东儒正欲开口之时,宋祁连猛地转身向外堂跑去,传来其兴奋的声音:“老师,你且稍等!学生去去就来!”
郝东儒目光一顿,看着仪态全无,飞奔出去的宋祁连,苦涩一笑,轻声叹道:“这孩子,也真是苦了他了……”
“老师,老师……”未过多久房门再次打开,只见宋祁连怀中抱着一物,口中高兴呼唤着,快步跑到了郝东儒面前。
宋祁连来自身前,郝东儒定睛一看,原来其怀中所抱之物,正是包裹好的药材。
宋祁连将包裹轻缓平稳的交在郝东儒手中,眸中难掩其兴奋之色,而且一时间还变得精神了许多。“老师,给你!你带着这些药,赶紧先回家去吧!你我师生之言,留待改日再叙!”
郝东儒看着手中的药包,忽然发现不太对劲,当即想到宋祁连欲自作主张,趁自己不在之时,强行违抗那厮的血令。
一念及此,郝东儒心中一惊,缓缓的站起身来,看向宋祁连平静的目光,却散发着无形的威严,使得宋祁连神色一僵,无力的低下了头,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郝东儒目光一凝,左手摊着药包,右手摩挲着药包外部,沉声道:“祁连,这些药可不像刚包好的,莫非你?”
“老师,学生知错!可当务之急,乃是老师尽快带着这些药回家,消除鸿勋之疾呀!”宋祁连双拳一拱,诚恳道。
宋祁连一言惊醒梦中人,郝东儒目光一亮,快速从自己根深蒂固的儒家执念中走出,连忙朝着宋祁连挥了挥手,拿好了手中药包,急切的说道:“对了,也罢!其他的事就改日再说!”
宋祁连再度躬身一拜,以表自己认错诚心,又搀扶着郝东儒,从内堂中另一扇门,穿过一个花园之后,送郝东儒从后门离去。
济宁堂后门外,一个人迹稀少,不算宽广的巷道内,郝东儒抱着药包,朝着宋祁连摇了摇头,轻声道:“好了,你先回去吧!”
宋祁连看着苍老的郝东儒,心中不忍,担忧的说道:“老师,还是让学生送您回去吧!”
“不行,若是你送为师回去,恐怕会遭那厮话柄!”郝东儒断然拒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北方,又蓦然转身,迈着蹒跚的步伐前行,并缓缓说道:“行了,你回去吧,堂中还有许多病人在等着你呢!”
宋祁连无奈,只好目送郝东儒离去,直到郝东儒的背影消失在眼帘时,宋祁连才不舍的回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
南云城北门附近,一个较为破旧的百姓居住区,一条破旧的巷道之中。
此时此刻,在这条巷道内,除了抱着药包,步履维艰的郝东儒,没有其他人影,除了郝东儒沙哑低沉的喘息声,还有不时从两侧破旧的民居之中,传来的鸡鸣犬吠之声,以及秋风拂过巷道之时,地面落叶滑动的沙沙声。
就在郝东儒走至巷道转角之时,两侧响起的鸡鸣犬吠骤然停止,地面上被秋风拂动的落叶陡然停滞,沙沙声也由此戛然而止。
可是,郝东儒依旧感受到秋风的吹拂,但那地面上干黄的落叶,却依旧平静的停在原地。
不仅如此,两侧不少民居中皆有高大的枫树矗立,在这秋风萧瑟之时,许多枯黄的枫叶都于空中盘旋飞舞。
可偏偏就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刚才还在天空中盘旋飞舞的枫叶,在秋风依旧呼啸之中,却凝滞在天空中一动不动,就像是被天空粘住一般。
郝东儒身躯一滞,微微仰首看去,眸中流露出气恼之色,却又快速隐藏,环抱药包的双手微微颤动,神色凛然的低下了头,沉声说道:“你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