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公子见得他一招不落下风,禁不住喝一声彩。心底虽恼他坏了大计,对于他年纪轻轻便将武功修炼到这般境地,又钦佩不已,于他的来历更觉奇怪。
沈念卿默然立时,便听得两人异口同声道:“好身手。”“手”字脱口,呼啸齐上,这时左右而至,各使一掌打上来,俱往身前要害之处。
沈念卿双足一曲,不退反进,双掌交叠推出,各又对了一掌。其时他心底不解,这二人武功不弱,偏偏招式简练,不知何故。
赢公子在一旁大声道:“奴三,奴四,若一盏茶功夫胜不得沈公子,我要你二人何用?”
奴三奴四齐声尊令,忽而一人闪身疾退,另一人奋掌逼近。沈念卿双掌一绕,左掌迎上,右掌跌下击往奴四小腹,便在这时,奴三忽得自奴四身后蹿上,使出双腿奋力踢下。
沈念卿立时使出一招峰回路转,右掌忽而转上,正击中奴三足底。三人同时分开。
奴三二人立定,互望一眼,均点头会意,但见他二人忽然双掌相叠,齐步纵上,各使一掌击来,空中隐隐可辨呼啸之音。
沈念卿骇了一跳,只觉二人这时气势浑然不同,便如一体般,然而他虽惊不乱,仍要使上双掌抵挡。掌中内劲激发,砰然一声,退开了两三步。
他心底突突猛跳:“方才我奋力一击,还是落了下风,他二人这是什么武功,极为怪异。”他虽年轻,于江湖武学多有耳闻,似这等一体而出的怪异武学,反倒知之甚少。惊疑之间,奴三二人又攻上来。
这时二人不出双掌,反各出一腿踢过来。左封右腰,右逼左肩。
沈念卿不敢大意,双掌各出,触手只觉双臂一震,险些抵挡不住,借着一击纵身翻跃,落到二人身后。他心中挂念白昆与施为山长老的安危,只想快些取胜,但又不知赢公子是否说话算话。何况这二人联手齐上似乎更为厉害,不到必要之时,实不愿冒着激发体内寒毒的危险。
这微一愣神,那二人倒转身来,一掌一拳打过来。沈念卿格挡之际,突觉小腹一痛,禁不住退开三步。
原来他心有挂念,迟疑难断,又遇着敌人这极为怪异的打法,终不免大意受伤。
奴三二人一击得中,再欺身而上。
沈念卿双足闪动,避开了几招攻势,退远三步,忽然大声道:“赢公子,你方才所言倘若我胜得过他二人,你便肯让我见到白昆长老二人么?”
赢公子眼珠一转,道:“那是自然,赢公子说话算话。”
等他说完,沈念卿仍是避而不打,又开口道:“那要怎样你才肯放了他二人?”
奴三二人见他一面交谈,一面闪避于他二人甚为轻视,便加紧了攻势,但任凭他二人如何相逼,沈念卿总能分毫只差的避过。
赢公子眼珠一转,朗声道:“沈小子,你可敢与我打一个赌?”
沈念卿道:“请讲。”
赢公子双手后负,朗声道:“我见你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实不忍你殒命在此,不若如此,你若同时胜得过我四位仆从,我便放你三人安然离去。若不幸败了,那么你自此须得以我为尊。你可敢一赌?”只见他轻轻扣掌,立时奔进来两道身影,正是那假冒明教护法的二人。
奴三二人听得主人一言,立时停下不动。
沈念卿得空,暗中调养伤势,心中念道:“原来他打的如此算盘。他眼见我救人心切,又料定我决不能胜。岂知我身负九幽绝学,拼命一战也未尝没有一丝希望。只是……”想到近来所遇之事不顺,而那洛图经不知何处,丐帮两大长老被擒。自己孤身一人更觉寸步难行。
瞬息之间,心头已掠过重重念头。
赢公子见他迟疑不定,断定他毫无信心,张口道:“沈念卿,你若肯答应,即便你输了,我也愿放过他二人,你看怎样?”
四位奴仆一听,齐声道:“公子,万万不可。”
赢公子挥手道:“无妨,两个长老捉来也无用,若他不肯答允,便将他二人杀了就是。”
“且慢,赢公子,在下应了这个赌注就是。”
赢公子心底欢喜,反问道:“你可当真?输了可就要投我帐下,以我为尊,决不能心有二异。”
沈念卿点一点头,以示答允。心中则想:“先父一生坦荡,我岂能堕了他的名声,沦为他人鹰犬?纵使我侥幸胜了,只怕体内寒毒激发,再无压制之法。若是输了,也当自尽身亡。”他黯念报仇无望,心底自然失落难言。
赢公子自不知他所想,只当他自觉难胜,但终归可以救得白昆二人,适才勉强答允。便吩咐道:“合你四人之力,一举擒住他。但不可伤了他性命。”
四人得令,分站四侧,将沈念卿围在中间。
其时乌云遮月,四周静悄。沈念卿立在场中,心底坦然自若,身子不动分毫。
赢公子一眼望去,竟难辨他样貌,禁不住问道:“方才你受了内伤么?”
沈念卿深吸吐纳,回道:“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赢公子高声笑道:“沈小子,我这四位仆从武功虽不及各派掌门,也当算得一方高手,今夜你以一挡四,不论胜负如何,足以称得上一声大侠。”
沈念卿心底只想到,四人齐上,我是万万不能抵挡,唯有此法以快取胜,分而击破。他既已下定决心,当下从衣袖撕下一片,围住双目,跟着疾点胸膛几处大穴,将寒气封住,不至使它对敌之际涌上颤中穴,这才朗声道:“在下不才,愿领教四位的高招。”
四人眼见他格外年轻,语声中更闻得一股慷慨之气,各自也经不住暗暗钦佩,对望一番,喝道:“动手。”分往四处袭来。
当日孤绝峰上,沈念卿双目暂时失明,却于心境大有帮助。至此临危之际,内心坦荡一片,反倒遁入空明之境,也算因祸得福。
耳中闻得四股呼啸之音逼近,当下双足撇开,身形一荡,疾往右面攻去。他此时内力全然激发,身法比之四人更为矫捷,抢在三人之前,先与右面敌人对了一招,但闻砰然一声,只觉对了一掌,将敌人击退数步,借着这反震之力,身躯一扭,使一招大风飞扬,双掌齐动,又接了敌人两招,跟着忽而变化掌法,使出一招分而合之,又击中中路敌人。
他变招奇快,竟同时逼退四人,一旁观战的赢公子大大咦了一声,显然没想到他如此厉害。
四位奴仆虽惊不乱,各使拳掌腿法攻上,沈念卿听风辨声,纵身一跃,反而跳出了合围之圈,跟着身形倒转,双掌压下,隐隐可闻破空之音。
奴一奴二察觉奋掌往上,对掌之间,只觉内力出奇强横,似源源不绝流入掌心,险些跪倒在地,奴二大喝道:“助我二人。”奴三奴四立时抢身上来,各出双掌便要贴在后背输送内力。
沈念卿忽而身形一转,引得奴一奴二跟着各转了一圈。奴三奴四见此情形,着实骇了一跳,决想不明白为何他二人跟着一转。临危之际,二人忙运功收掌,身形翻转卸力,然而内力迸发之时,突然收力已是武学大忌。经过这么一颠一转,二人已然受了内伤。
赢公子见二位仆从跟着转圈,也是大大出奇,眼见奴三奴四受伤,心底竟隐隐缓了一口气,暗道:“这沈小子不知学了甚么武功,原来凭四位奴仆之力,他是决抵挡不住的,偏偏关键之时,不知使了何法,竟引得两人转安为危。”
念头方落,只见沈念卿忽然收掌,凌空一转,攻往受伤二人。原来他早有打算,故意为之,只待二人受伤,再逐一击败。只是方才内力一吐一吸间,隐隐觉着寒气似有发作之相,再不敢多耽搁一分一秒,是以拼着内力倒流之虞,加强攻势,只盼先击败二人,方有几分胜算。
受伤二人见他转眼攻来,心中如何不明白。当下一兜一转,封住身前大穴,以免内伤更甚。奴三手疾眼快,双掌迸出,与他对得一掌,只觉掌心内力强横,禁不住身子倒跌,便在此时,奴四横步折行,双掌叠于他后背,这才勉强抵住退势。
沈念卿陡然察觉身后两道劲风袭来,竟不闪不避,硬受两掌。此时他身处其间,前后四人一齐发功,饶是他自俟九幽绝学在身,也禁不住喉头一甜,身形一震。他心知自己已受了大伤,心中念道:“我若输了,不仅性命不保,只怕赢公子也不会轻易放过白昆长老二人,为今之计,唯有引出寒毒,拼命重伤他四人。”想到此处,忽然仰天长啸,体内内力尽数迸发,分往四人而去。这时丹田中寒毒再无压制,自任脉涌出,流向奇经八脉。
四人正觉胜算之时,忽觉掌心涌入一股寒气,不多时四人便觉周身奇寒无比,浑身轻颤,牙齿咯咯作响。沈念卿更是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正是寒毒发作的迹象。
赢公子只见五人一动不动,心底禁不住担忧,往前走近几步,才瞧清五人面孔,大为吃惊,高声道:“喂,沈小子,你怎样了?”跟着又望向四位仆从,叫道:“奴一奴二,你们怎样了?”
四人睁眼瞧他,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沈念卿面色由青转紫,头发已凝结丝丝冰霜,但见他一动不动,像是死去一般。赢公子心头一颤,只觉这寒毒迹象极为眼熟,像是何时瞧见过,忙大叫道:“沈小子,你可别吓我,四位快快撤功停手。”
奴一牙齿咯咯作响,口齿不清道:“赢……赢公子,我四人被……被一股强横内力吸住,撤……撤不下来。”
赢公子大为惊奇,正待上前查探,奴四突然道:“公子……千万别……过来。这……这好像是主上的……神功寒毒。”话一说完,忽然垂下头颅。
赢公子心底骇然:“难道这寒毒竟是义父的神功所至,可是它究竟从何而来。”又走近一步,用手一探,方知奴四没了生机。
“喂,沈小子,沈念卿,你快快撤功,这次就算我认输了。”
沈念卿此刻六识已封,如何听得见他说话。赢公子将手往他鼻翼一探,竟如奴四一般,心底一颤,大声道:“沈念卿,我答应你放了白昆长老二人。”仍见他不闻不问,禁不住悲涌心头,运掌便要打落四人,方要击中手掌,陡觉一股内劲激发,将他震退数步。
赢公子忍不住面露欢喜,仍是高声道:“沈念卿,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快些住手,我便放了白昆二人,否则,我可要杀了他二人啦。”眼角瞥见沈念卿手掌微微一颤。
其时沈念卿浑然不知现在如何情况,他此刻六识封闭,为的便是压制体内寒毒,适才反击赢公子的内劲,却是九幽神掌自主护体。然而那寒毒已扩散奇经八脉之中,仍是九幽神掌如何厉害,也再无回天之法。心底禁不住悄然叹息,索性放开六识,便听见赢公子如此一说。
他自知命不久矣,最为关怀白昆二人性命,心中念想:“罢了,我只要救下二位丐帮长老,见了爹爹娘亲也死而无憾。”悲伤心涌,撤回内力,奴一四人立时昏倒在地。
沈念卿身子微微一晃,扭头望向赢公子,跟着天转地旋一般,栽倒在地。
赢公子急忙过去,抓住他手腕,入手竟觉寒气袭身,由不得他多想,当即扶起他来,径往房屋中去,将他放置床上。烛光所照,只见他面容已由紫转为紫黑色,不由揭下面纱,秀眉渐凝,心道:“看他寒毒症状,决是义父的神功所至,可是他如此年幼,怎会惹得义父对他动手。”
他心念一动,眼见沈念卿命不久矣,当下不及多想,疾步走到院落之中,往天空打了一枚信号弹。不过片刻功夫,墙头忽有一人凌空翻落进来。
赢公子走上前去,欢喜叫道:“霍都叔叔。”来人浓眉大眼,身材高大,作农汉打扮,约莫五十左右。
霍都微微一笑,道:“公子安好,深夜唤我前来,不知何事?”赢公子道:“霍都叔叔,我有一事相求,天下人都说义父神功寒毒天下无解,是这般么?”
霍都微感诧异,颔首道:“不错,普天之下,除了你义父亲自出手之外,再无第二般解法。”
赢公子张了张口,心底隐隐几分惆怅难言,讲不出话来。
霍都奇道:“公子,你唤我而来就为此事?”说着余光一瞥,陡然望见不远处四具尸体,竟是四位仆从,禁不住骇然一跳,急忙奔上一瞧,均全身冻僵,脸庞发紫,死去一会了。霍都奇道:“公子,这是怎样一回事?”倏然用手一探,方知赢公子为何一问,但他心底更觉奇怪,这是寒毒不假,可是绝非主上所为。若是说天底下有第二人所为,他又是决不肯信的。
赢公子心知难以瞒过,索性说道:“是一位少年所为。”
霍都提步而上,右手疾抓住赢公子手腕查探,并无寒毒之像,登时松一口气,问道:“那少年人呢,逃走了么?”
赢公子道:“请随我来。”便往屋子里去。二人来到沈念卿跟着,见他瑟瑟发抖,显是撑不了多久。
霍都微微一瞥,但赢公子满面尽是担忧之色,心中有了几分明了,缓缓道:“公子,你是想我救他一命么?”
赢公子面露喜色,叫道:“霍都叔叔,你肯救他么?”霍都摇了摇头,道:“主上神功无敌,我自然救不了他,可是凭我功力,帮他暂且压制体内寒毒也未尝不可。”赢公子欢喜道:“恳请霍都叔叔一试。”
霍都微笑道:“公子须得答允我一个条件。”赢公子急道:“叔叔肯出手相救,别说一个,就是十个我也自当答允。”说着退开三步。
霍都闻言哈哈一笑,知他说到做到。当下提起沈念卿,使他端坐床间,跟着右掌疾动,点他周身八处大穴。这才双掌齐动,自背后三焦俞穴渡过真气。
赢公子在一旁认真观望,他虽武功不及二人,总能瞧清一些门道。过得多时,只见霍都头发冒出氤氲白气,再过片时,眉须竟渐渐凝结冰霜,显是到了关键之时。心中默默想到:“义父神功天下无敌,死于他手中的武林群雄多不胜数,何故沈小子年纪轻轻招惹到他老人家?”
凝神细想间,冰霜已凝结到霍都须发之上。便在这时,霍都忽然双掌一撤,右手使出二指疾点百会穴,跟着二指自督脉划下,停于气海穴上,这才撤手缓气,立起身来。
赢公子瞧见他脸色苍白,知他实耗费了许多内力,感激道:“多谢霍都叔叔。”
霍都哈哈大笑,道:“承蒙公子夸赞,霍都倒欢喜得紧。我已替他压制寒毒,不过他内伤颇重,能否醒来全看造化了。”说着又道:“近来西域恐不太平,还请公子早早归来。”话语方落,人已出了门外,远远去了。
赢公子扶他睡下,眼见他面色自紫转青,又自青转为苍白,口中低声道:“沈小子,为了救你,我一切大计化为幻影,你实在可恨至极。”方一说完,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何处,竟展颜一笑。他本生得皮肤白净,面容清秀,此刻一笑,俨如女儿之状。
“当初你半夜偷偷溜走,可使我生气了大半个月,想着若再见到你,非得将你吊起来毒打一番不可,不过如今见得,我心头又实在难升起恨来。”
“你暂且住在这里吧,盼你此番安然无恙,否则我可要记恨你一辈子啦。”说完立起身来,转身走向大门,将到门槛,忽然折身而返,低头凝望片刻,右手取下头顶发髻,一头秀发飘落下来,又禁不住吃吃一笑,低语道:“宝庄之中我可认出了你,只怕你想不到我便是当年的秀姑娘吧。”说完这话,折身出了大门,再也不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