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卿心想他既与噶尔笑笑交过手,那么自然算不得敌人,于是原原本本的将自己的身份吐露,当他提到先父沈飞宇三个字时,陡然见得大当家转过身来,极是惊诧,道:“你……你当真是沈大侠遗孤?”沈念卿昂首道:“不错。我娘亲便是身中寒毒而亡,我又岂会不知。”于自己体内寒毒却一字不提。
大当家呆了半响,直说不出话来。沈念卿见状,微笑道:“江湖里都说‘沈大侠父子双双罹难’。大当家不信也是常事。”大当家摇了摇头,道:“不。沈少侠如此年轻,武功已然高强,我有甚么不信得?我只是想起当年沈大侠的侠义之举,虽未亲眼瞧过他一回,也自听闻过他的事迹。想不到一代人物,竟遭了恶人毒手。”
沈念卿听他言辞中多是惋扼叹息,显然对先父也诸多敬仰,心头登时舒缓,暗想:“他虽落草为寇,但于武林之事亦有耳闻,倒不像甚么坏人。如此一来,想必他是不会拒绝我了。”
大当家移步坐下,重新倒了两碗茶水,请他喝过,这才道:“沈少侠,你孤身一人不远千里,来到西域做甚么?”沈念卿沉吟道:“我前来本欲寻得丐帮白昆长老,只是途中多有变故。”大当家听得变故二字,心中大奇,见他不肯吐露,自不会多问。说道:“你要寻得丐帮分坛么?那也容易。你只须自此地西出数十里,寻到一名丐帮弟子相问,便能知晓了。”
沈念卿道:“大当家说得极是。那这西域不久大乱,又是怎样一回事?”大当家道:“少侠常居中原之地,必然对西域知之甚少。自大明皇帝驱除鞑虏,立国以来,西域常有元兵滋扰,而因地处与中原较远,朝廷之师千里迢迢奔来,那些元兵早已遁远。如此此消彼长,西域受扰越是厉害,许多当地百姓食之不饱,着之不暖,自然乱上加乱了。”
沈念卿对此一概不知,这时听他说完,便即释然,怒道:“鞑子如此阴险奸诈,确实难以预防。”大当家点头道:“不错,鞑子本是生于马背,骑马之术决非汉人可及。只须数十铁骑四处乱蹿,这么一来一去的折腾,谁又及得上?”说到这里,微是一顿,面色凝重许多,又道:“近年来鞑子滋扰甚少,鲜有耳闻,想必他们是在休养生息,暗中蛰伏。而明教与昆仑两大教派虽处西域,却并没有甚么消息传出。如今西域之地,当真是大雨欲来风满楼。”
沈念卿想起明教新教主之事,说道:“大当家,当年将元人赶出中原,明教可说是功不可没。自上任张教主不幸逝世,近年来明教少履中原,鲜有耳闻,但近来明教却有一位新教主继位,你可知道?”大当家大奇道:“有这等事?你从哪里得此消息?”沈念卿见他面色惊诧,真像是半点也不知,心底极是不解:“自明教帮主继位到如今,也得有一个月左右了,西域之地早应传遍,怎的大当家真不知道。”说道:“这事乃是我从丐帮长老口中得知。”大当家摇头道:“这十数天来,我一直居于寨中,并未听说这件事来。既然是丐帮的消息,那么必然不假了。”说到这里,面露微笑。
沈念卿心想:“大当家竟未出去过么?明教教主继位大典极是隐秘,他不知情也是寻常。”便放下此事不提。凝眉道:“大当家,你说鞑子蛰伏不出,必然仍是对中原之地有觊觎之心。而西域地处偏僻,朝廷兵马难以及背,正是鞑子下手的好机会,我曾听说‘漠北三鬼’来到西域之地,不知大当家是否知晓?”
大当家吃了一惊,道:“沈少侠,你也知那‘漠北三鬼’?”沈念卿道:“确是如此,我不仅知道他们现在西域,他们的来历身份也早已清楚。只是我却不知何处寻得他们。”说到这里,便见大当家神色极是古怪,似有甚么心事。心中一怔,想到:“大当家曾遇见过噶尔笑笑,难道他竟也撞见了‘漠北三鬼’么?”这一想心底免不了激动,正要张口,大当家已开口道:“沈少侠,那‘漠北三鬼’我早有耳闻,不知他们究竟是甚么来历?”
沈念卿道:“他三人正是噶尔笑笑的下属。”大当家啊了一声,颤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沈念卿奇道:“大当家可撞见过他三人?”大当家犹豫片时,沉声道:“不错,反正我已身中绝掌,活不了多久了,我便将这其中原委告知你罢。”沈念卿见他神色凄苦,分明是想到自己不久于人世,心头猛然一震,念及那寒毒来,叹道:“大当家,你这又是何苦?那寒毒虽难以化解,也不是没有半点希望。”大当家摇了摇头,神色陡作凄然,道:“这二十多年来,我已是受尽了煎熬,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又有甚么关系?”
沈念卿一愕,又听他悄然轻叹,缓缓说道:“沈少侠,当年令尊行侠仗义,揭穿杨不凡等人的奸谋,此等大举,天下间再没有第二人及得上他。少侠既为沈大侠之子,必然也是侠义心肠,我今日便将前日一些遭遇尽数说出,盼能帮得上一点忙。”说完起身去了右面侧室。
沈念卿满脸疑惑之色,不待细想,大当家已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张羊皮卷,说道:“少侠请看。”将那羊皮卷平整摊开,铺在木桌上。沈念卿见那纸上线条遍及,上面大致注明了些地名,心念一动:“这原来是一张西域地图。”他初临西域,对当地地理分毫不知,这时突然有一张地图,当真是雪中送炭,极大的帮助。待细看时,发觉诸多粗略之处,但见地图上纵横的两条大山脉尤其明显,心知这便是昆仑山脉。
大当家见他细观,微笑道:“这是我游历西域之地随手所画,其中难免许多疏漏之处,实在惭愧。”沈念卿昂首笑道:“大当家此番相助,在下实感激不尽,有了这副地图,我便能对西域之地诸多分辨,减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大当家沉吟道:“这数十年来,我已走遍西域大半地方,唯有西域偏北之地尚未履行。就在半月前,我赶到了温达卧之地。”他伸手在地图上方一指。沈念卿细细一瞧,果然见得地图偏北之地有个标注,正是温达卧。但见那墨痕尤其新鲜,知是他近日所补充。大当家道:“西域之山多荒芜,但这处却是山清水秀,颇与中原大山相似。那天我乔装成一位农汉子,向当地一处村落打听附近地名。听其中一位猎户说起远处有一处山脉,西与昆仑山脉衔接,却与昆仑山脉大为不同,当地人称之为温达卧山脉。那猎户说温达卧与昆仑山脉一样雄伟高壮,但那山脉中却是四季如春,与昆仑山脉常年厉风积雪大相径庭。当时我暗中记下,不一日便赶往他说的温达卧山脉。”说到这里,突然止住,神色肃然。
沈念卿心想:“大当家既说与噶尔笑笑及漠北三鬼相遇,想必与这山脉大有干系。”心念一动,仔仔细细将地图标注看了一遍。大当家续道:“那时我到得温达卧山脉,只远远瞧了一眼,但见山脉高耸处入云不见,两伏地势纵横沟壑,山间多见盎春之色,便知那猎户所言不假。于是我疾步而行,奔进了山脉。”说到这里,神色更严肃几分,沉声道:“沈少侠,这数十年来我踏遍西域,乃是为了本门一件大事。我虽自行逐出师门,再不以昆仑弟子相称,但此事却从未放下过。”
沈念卿啊了一声,虽早知他与昆仑派有极深的渊源,却从不曾听他说起此事,料想他心中郁结难消,不愿提及,不想这时突然说了出来,免不了大为惊讶。大当家凝望他,道:“这事我未曾与任何一人提及,甚至连昆仑派莫掌门也不曾说过,沈少侠若有机会,替我做一件事,那老夫死也有终了。”方一说完,忽然深深向他一揖。
沈念卿大吃一惊,忙起身还礼,道:“大当家原是昆仑派弟子,论起辈分来比在下高出许多,在下又何克敢当。”大当家见他恭谦有礼,微笑道:“沈少侠不必过谦,这件事说难不难,却极费时间。少侠若能答应老夫,那是极大的恩德,理应受的起老夫一拜。”沈念卿不知他所托究竟何事,心想倘若能为,替他了结了心愿也未尝不可,怕只怕无法办妥,岂不是失信于人?
大当家摇头道:“沈少侠,此事并不违背武林道义,但却有危险之虞。你若不能答允,老夫也不会怨你。”沈念卿踌躇半响:“我已身中寒毒,决不能再修习神掌第六层。但若不能报得大仇,那又有甚么意义?何况大当家真诚之至,我实在不能再托迟。”说道:“大当家,在下非是不愿,只怕事有不终,拂了大当家的心愿。”大当家听他话中之意,不禁喜形于色,拂袖道:“沈少侠年纪轻轻,然而武功已如此厉害,假以时日,必定成为武林之中一代骁楚人物。我所托之事,只想你往后有空到温达卧山脉走一遭即可。”
沈念卿大奇道:“大当家,何出此言?”大当家负手道:“此事干系我昆仑一派的名声耻辱,甚至是门派强盛。我当年踏遍西域之地,穷尽半生找寻也未有半点踪迹。但是如今我身中寒毒,恐命不久矣,今日幸得遇见沈少侠,临终之际,总是难以割舍。”沈念卿面色倏然凝重,心想此事竟干系昆仑派的生灭存亡,实在太过骇人。
大当家摇头道:“事到如今,我也无须再隐瞒。沈少侠,当年我昆仑一派名声正盛,除了少林派,不弱于其他任何一门大派。但自从上任掌门离奇失踪一年有余,江湖里流言蜚语便不止,说我昆仑掌门外出不幸罹难,当时我便起了疑心,曾将此事与现任莫掌门提及,但他想到掌门人武功高强,决是不信,后来此事暂且搁置。”说到这里,双目凝望沈念卿,续道:“沈少侠,其时掌门人常有外出,却从未逾过一年半载不归。何况他武功高强,武林之中便真有人对他出手,那也是决不能轻易得手的。”
沈念卿奇道:“大当家,为何你偏偏认定贵派上任掌门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不讲,心想大当家时时不忘此事,真说出来未免太于过之。大当家摇头道:“那回掌门人忽然外出,门派中除了我一人,再无第二人知晓。当时掌门人临别之际,曾对我提及过此事,说要去寻大弟子,亦是我大师兄。他匆匆说完,便即离去,并未说要到何处去寻。后来直到过了一年半载,江湖里隐隐传出流言,我忽然记起那日临别之际,掌门人面色似有凝重,这才起了疑心。”
沈念卿听到此处,已然明了,心想:“难道大当家数十年奔走西域,便是为了寻得上任掌门人么?”大当家沉吟道:“沈少侠有所不知,那时掌门人外出失踪,正是元廷动荡之际,我汉人大举义旗,共抗悬廷,盼望驱逐鞑子,恢复汉人山河。而其中犹以明教为盛,其明教弟子,民间又称红巾军,当时撼动了大半中原。那时元廷虽节节败退,几要退守漠北,但元人中却出了一位绝世高手,便是那噶尔笑笑。他协助元廷四处奔走,杀害了我汉人诸多武林高手,其中便有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帮主,他身中寒毒,于十多年前不幸逝世。”
沈念卿微一沉吟,说道:“大当家当时起了疑心,难道竟与噶尔笑笑有关么?”大当家点头道:“不错。当时武林各派齐心协力,将驱逐鞑子当作头等大事,便是许多散逸恶人,也暂时齐心,又岂会自我相残?我那时思来想去,只觉凭掌门人武功之高,也唯有那神出鬼没的噶尔笑笑才有可能,是以我多次劝说莫师弟,但他终归不信,后来我一气之下,自逐师门,决心自己去找寻掌门人下落。这一晃便是数十年,终归没有半分下落。”说到这里,双目凄然,幽幽一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