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兮颜不置可否,将玉婚珮拿起,就着灯光处打量。尺寸并不大,长度一寸半左右,玉质如冰魄一般纯净透明,透过玉珮仍可清晰看到执着玉珮的指尖上的纹路,触手如凝脂细滑,竟有种要融化流淌的冰凉舒畅感。雕刻纹样乃是一只飞鸟,两只翅膀伸向头部,翅尖相对,与身体合成一个水滴形的形状。再仔细看,玉的中间竟有两条极细极细的曲线,翻看发现,似乎一条在正面,一条在背面。
双手各执玉的两端,向左右轻拉竟拉不开,上下一错,却分开了,变成了两片有些弯曲的水滴,原来一半刻有极细的凹槽,而另一半则有对应的楔子。
“鹣鹣鸟……”梅兮颜喃喃着,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夹起两片玉,一脸玩味地说道:“世子的小心思呀——一半自然偷来无用,一对说不定我也会动心的,只这玉质和做工便价值连城了。”
“不——”吕青野脸色竟稍有些泛红,否认道:“不是故意隐瞒,只是婚珮自然是一对,男……女……双方各执一片。我只拿它当做信誉抵押,便也不用说得那么……细致……”
“怕我误会吧?”梅兮颜今晚第一次开心的微笑。
吕澈特别想说:梅姑娘若喜欢,就把女珮那半拿走吧——这么厉害的女子要是做了吕国的新王后,一定能辅佐世子做出一番伟业来,也不用再担心她算计世子——但他不敢说。
“哪半是男,哪半是女?”梅兮颜饶有兴趣地询问,眼波之灵动,好奇之感快要满溢。
“左边是男……”
没等吕青野说完,梅兮颜把右边那半轻放回吕青野面前,说道:“这半你留着吧,哪天遇到心仪的姑娘也不至于耽误你终身大事,另外这半和玉符押我这里。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说在前头——”
说到此处,语气逐渐威严:“我梅兮颜向来主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绝不会把任何人当羔羊,也不会把自己当猎户。你无须放低姿态、将自己置于羸弱不堪只求自保的可怜境地中,否则也不会有洛梒的存在。既生在王家,各为其国,正当防卫旁人无权指摘。
“今日你敢对我坦承曾经的诡计,不论是我逼迫于你不得已而为之,还是你衡量形势之后的最终决定,我都敬你是个能屈能伸的丈夫!但你之前所作所为有恩将仇报之嫌,所以我收下你的信誉抵押,暂时同你合作,若你再背叛,我的手段,你该知道。”
梅兮颜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既表明了自己的合作态度,又表明了对背叛者的绝不姑息。暗淡的灯光下,她的双眼绽放出坚定的光芒,竟如同深邃的夜空一般,沉静、永恒,难以撼动。
一室寂静,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似乎能听到油灯的火焰熏烤灯罩发出的极轻极轻的“咝咝”声。
见惯了尹沐江高高在上、言辞不假于色的高深莫测和反复无常,吕青野时常会想起父王的模样。他的记忆里,父王对待群臣是温和中带着威严,深得群臣的尊重。现在,他又见识到第三种王,梅兮颜这样本身虽强势,却懂得恩威并施的王。他忽然有些敬畏,还有些期待,期待自己能更进一步成为吕国的王,期待自己在平等的地位上与梅兮颜再决一决高下。
吕湛和吕澈所受到的震撼更不亚于吕青野。平日对梅兮颜的尊重基于她打败屠一骨和自身的高强武功,其实内心对她的自我、跋扈和一些咄咄逼人的表现却多有不满。此时,是从心底里折服于这位恩怨分明、主张与主见都足够让人钦佩信服的英主。
吕湛行事稳重,只用目光表达了自己的敬佩之情,吕澈却豪放干脆,当即说道:“梅姑——国主,直到这一刻我吕澈算是真的服了你了。除了我吕国国主、我家世子和沈驰大将军,你是我吕澈所服的第一位异国人。”
梅兮颜莞尔,说道:“当真这么服?”
吕澈用力点头,“服,当真服。”
“小心你家世子防患于未然,说你是叛徒。”梅兮颜仍不忘借此挤兑一下吕青野。
吕青野也了解了她六七分的脾气,笑一笑作罢。
吕澈立刻维护道:“我家世子才没这么小气。是英雄就要钦服,是狗熊就要打服,才不枉为大丈夫一场。”
有了吕澈这几句插科打诨的话,僵硬的气氛马上活络起来,四个人的脸上均现出笑容。
吕青野目光停在桌子中间一盘酥饼上,突然问道:“小公主今天来得突兀,又话里有话,国主与小公主走得近,可知她是何用意?”
“还是叫我名字吧——我虽不知道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她今晚所为一来是解围,二来是提醒我们不能继续吃宫里的东西。”
这答案和吕青野所想一致。
“为什么?我们的饭菜被下毒了么?”吕澈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
“若是下毒也是慢性毒药吧,尹沐江担心我们会影响他攻打西獏的计划,先囚禁住我们。”吕湛说道。
“奇怪的是小公主为什么要救我们呢?”吕澈百思不得其解。
“这丫头人小鬼大,她的心思要按成人的思路去猜。”吕青野道。
听着他们主仆三人仍在分析自己编造给他们的错误信息,梅兮颜状似漫不经心地听他们讨论,却一直在沉思。
片刻,她开口说道:“暂时没有头绪的事情,先不要浪费精力去猜,她若别有用心,自然会在适当的时机提出要求,静等便是。不过,有一件事还是告诉你们吧,尹沐江即将攻打的目标不是西獏,而是洛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