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青野一直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重新转回头,说道:“你还没问那个少年的名字。”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的名字不是叫罗夕么,怎么成了梅兮颜?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和受伤的谎言么吧。
“若是日后再相见,总有询问的机会。”梅兮颜淡淡地回答。
吕青野没再开口,虽然梅兮颜言行举止极其从容,但从刚才那少年口中可知,铁壁城的百姓已经有了与越国同归于尽的决心。
两人默默地沿着外城的大路向着城关方向走去。这一片外城相当的大,以至于看着外城墙有些遥远。
士兵们分成一个又一个方阵,分别练习近身搏斗、箭弩、长戟长刀、盾甲防御等。北风吹着各处方阵的旗帜猎猎作响,越发显得萧瑟、凄厉。
“你带我来这里看操练,不怕我回到越国泄露你们的军事秘密?”吕青野问道。
梅兮颜嘴角翘起一个玩味的笑意,反问道:“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回到越国吗?”
“你想杀我?”
梅兮颜砖头看了看吕青野,似笑非笑,不置可否,继续反问:“你怕?”
吕青野也是一脸玩味地摇了摇头,“我不怕,只恐国主要怕。”
“我怕什么?”梅兮颜挑了挑眉,三道伤疤也跟着轻微动了动,竟像是活了一般。
“我虽是质子,却还是吕国世子。如果在枢国被杀,我父王又怎会善罢甘休?吕国与枢国比邻,若是我父王也出兵的话,国主即使再英勇无敌,也难敌吕、越两国大军压境吧。”
“只有这个理由?”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世子可知你长兄吕青莽这些年战功卓著,已经灭了南方好几个小部落,深得你父王的信任与宠爱,敕封龙威大将军,三军中他握有中军兵权,还是国主亲侍卫队的队长。大部分廷臣对他赞不绝口,十分推崇。”
吕青野虽被困在越国,出入都有左寒山跟着,自己无法结交想亲近之人,但到底还有些办法了解外面的情况。知道大哥颇有些战功,是父亲的倚重之人,也非常清楚他是对自己世子地位威胁最大之人。
心里虽有隐忧,表面却仍旧镇定自若。“我大哥向来聪颖能干,是我父王的左膀右臂。”
“他既然如此能干,还要你这个对吕国已然生疏的世子作什么,不觉得自己多余么?”
“国主是说你想与我大哥谈条件,杀了我,让我大哥出兵助你,是么?”吕青野眼神有些冷冽,继续说道:“然而时间上来不及了。国主即便此刻能生出双翼飞到吕国去,我大哥也同意与你合作,仍旧挡不住屠一骨近在眼前的杀意。”
“世子终于怕了?”梅兮颜目视前方,吕青野看不出她表情有什么异样,也听不出她的问题有什么异常,除了一丝揶揄之外。
“作质子的时候便有了这种心理准备,并不怕。换了吕、越两国十一年和平,至少对两国百姓来说,是幸事。”吕青野说的是事实,他早已有了当两国撕毁和议第一个就要被牺牲的觉悟。但他并没说自己会乖乖引颈就戮,作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牺牲品。
“世子说着了。如果时间上赶得及,这一步我一定会走。世子既然也做好了牺牲自己成全两国百姓的准备,即便我如此做了,愧疚心也少了许多。可惜现如今来不及,所以只能和屠一骨硬拼一场。”梅兮颜坦荡荡地说道。
吕青野略微偏了偏头,昨晚他也试想过如若自己是枢国国主,是否要走这一步,最后却否定了。即便时机恰当,但战端一开,极有可能最后变成五国混战,重新划分强弱国地位,届时当真是血流遍地、生灵涂炭。
他还记得小时候吕国和其他国家经常开战,尤其十四岁那年吕国与越国的一场大战,打了半年年,为了供应粮草军需,国库耗尽,连宫里的衣食供给都打了折扣。一日只有两餐,早餐米饭、晚餐白粥,菜色只两品素菜而已。
当时他还不了解他与普通百姓的差别,直到战争终于结束,作为质子被送往越国之后,他才看到了民间百姓的生活,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他否定的想法却被梅兮颜轻易说了出来,原本想结交的打算便有些犹豫。突然脑海里又闪过昨晚那一幕,梅兮颜的左眼如狼眼一样掠过的凶光,这女子,也许真是个狼一样的人。
心中一迟疑,脚步便有些滞缓,梅兮颜稍微停下步伐,说道:“世子还在担心?且放宽心,至少在这里,我可以保证,我枢国上上下下对世子只会保护有加,却不会妄加伤害。”
“为什么?”吕青野加快脚步。
“世子刚才不是已然说了么,我枢国还不想与吕国为敌。”
“杀了我再把尸体送回越国去,谁也说不清我到底死在谁手里,但却实实在在死在越国,我父王要为我报仇也会先找上越国吧。”吕青野悠悠地说着。
“世子倒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等吕国和越国打得两败俱伤,我再渔翁得利,简直一出完美大戏。”
吕青野看着梅兮颜夸张地眉飞色舞的模样,已然猜出了那婢子知道的秘密是什么。
“我果然很重要。”他苦笑着嘟囔。
梅兮颜却不再多话,两人步伐飞快,很快便到了外城大门处。这就是西门,城门巨大而坚实,被称为铁壁关。
城门并没有紧闭,两人出城门进入瓮城,看到瓮城门留了一条够两人通行的缝隙,辱骂声透过缝隙传进耳朵,还伴随着一下一下的鞭挞声。
“龟儿子的越国人,看你们还怎么偷袭国主!”
“偷袭女子,无耻之极!”
“缩头乌龟,不敢迎战,只找女子下手的王八蛋!”
“打死你们这群越国龟儿子!”
……
吕青野再次打量了梅兮颜的脸色,士兵们在称呼她“女子”,但她并没显出愠色,跟向她行礼的士兵一一打招呼时,一位年轻俊俏的将领朝她走了过来。吕青野认得他,是昨晚迎接梅兮颜的那位将军,申云。
“怎么样?”梅兮颜问道。
“骂了一上午,打了一上午,士兵们都没什么新词了。”
“对面有什么动静么?”
“昨天盯着一线河上接应的那一百名越国士兵的哨探们回复说,他们撤回去了。”申云还想说什么,眼睛轻轻转向吕青野,便不再说话。
“接应了一天一夜都接不到人,他们心里也有数。”梅兮颜一边说一边拾阶而上,登上城墙。
“国主觉得他们真的会很快攻过来吗?”
“一会儿看回报的消息如何吧。”梅兮颜手搭凉棚,望向西北方的北定城方向。
“是。”
吕青野站在梅兮颜身旁,看着一线河如同一条银色的缎带,延伸向远处,看不到尽头。
铁壁城坐落在铁壁山山脉的一个缺口处,南北向面对着铁壁山,西邻一线河。设四个城门,昨夜他们进城的便是东门。东门出去是通往枢国的要道,站在西门城头上看过去,雄伟坚固,气势磅礴。
探身朝城墙下看去,才赫然发现那些士兵叫骂鞭笞的竟然是昨夜那些被屠杀的越国士兵。
尸体被悬挂在城墙外,有些还残缺着,而残肢就堆在对应尸体的脚下雪地里。魏及鲁的最为瞩目,悬在城门上方。
一百零一人,就这么一个一个地挂着,触目惊心。
“你不是说要厚葬了魏将军?他们已经被你们扑杀殆尽,何必做得如此过分!”吕青野看着魏及鲁青灰色的脸,责问道。他虽然不喜欢屠一骨对他的态度,但也没有把越国人当他的敌人。如此侮辱战死者的尸体,他无法接受。
梅兮颜转头,冷冷地瞥了吕青野一眼,戏谑道:“世子好记性,是否记得前面还有四个字,‘此间事了’,我会厚葬了他。”
“强词夺理!”
“世子可见过在战场上讲仁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