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出厅,上轿进宫。
元‘春’自选了凤藻宫后,皇上非常慈爱,身体发福,未免举动费力。每日觉得行动费力,常有痰堵咽喉。因前日‘侍’宴回宫,偶沾寒气,勾起旧病。不料此回非常厉害,竟至痰气壅塞,四肢厥冷。一面奏明,即召太医调治。哪知汤‘药’不进,连用通关之剂,并不见效。内宫忧虑,奏请预办后事。所以传旨命贾氏亲属进见。贾母、王夫人遵旨进宫,见元妃痰塞口涎,不能言语,见了贾母只有悲泣之状,却没眼泪。贾母进前请安,说些宽慰的话。接着,贾政等进来探视,宫嫔传奏,元妃因不能支撑,渐渐脸‘色’改变。内宫太监即要禀报,恐派各妃看视,贾氏亲属不便久等,请在外宫伺候。贾母、王夫人怎忍离开,无奈国家制度,只得下来,又不敢啼哭,惟有心内悲戚。朝‘门’内官员有信。不多时,只见太监出来,立传钦天监。贾母便知不好,尚未敢动。随即,小太监传谕出来,说:“贾娘娘薨逝。”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享年四十三岁。贾母含悲起身,只得出宫上轿回家。贾政等也知道了,一路悲戚。到家中,邢夫人、李纨、凤姐、宝‘玉’等出厅,分东西迎着贾母请了安,并贾政、王夫人请安,大家哭泣不止。
次日早晨,凡有品级的,按贵妃丧礼,进内请安哭丧。贾政又是工部,虽按照仪规办理,未免堂上又要多劳累他,同事又要请教他,所以两头更忙,非比从前太后与周妃的丧事了。但元妃并没有子‘女’,只好封“贤淑贵妃”。此是王家制度。贾府中男‘女’天天进宫,忙得了不得。幸喜凤姐近日身子好些,还能出来照应家事,又要预备王子腾进京接风贺喜。凤姐胞兄王仁知道叔叔入了内阁,仍带家眷来京。凤姐心里喜欢,便有些心病,有这些娘家的人,也须摆开,所以身子倒觉比先好了些。王夫人看见凤姐照旧办事,又把担子卸了一半,又眼见兄弟来京,诸事放心,倒觉安静些。独有宝‘玉’原是无职之人,又不念书,代儒知道他家里有事,也不管束他,贾政正忙,自然没有空儿查他。想来宝‘玉’趁此机会,竟可与姊妹们天天畅乐,不料他自失了‘玉’后,终日懒得走动,说话也糊涂了。有时贾母等出‘门’回来,有人叫他去请安,便去;没有叫他,他也不动。袭人等忐忑不安,又不敢去招惹他,恐怕他生气。
每天茶饭,端到面前便吃,不来也不要。袭人看这样子不像是有气,竟像是有病的。袭人偷着空儿到潇湘馆,告诉紫鹃,说:“二爷这么着,求姑娘给他开导开导。”紫鹃虽然立刻告诉黛‘玉’,但黛‘玉’正卧‘床’不起,自然没功夫来,袭人又背地里去告诉探‘春’。哪知探‘春’心里明白,知道海棠开得怪异,“宝‘玉’”失得更奇了,接连着元妃姐姐薨逝,预料到家道不祥,日日愁闷,哪有心思去劝宝‘玉’?况兄妹们男‘女’有别,只好过来一两次,宝‘玉’又总是懒懒的,所以也不大常来。
宝钗也知道了宝‘玉’失‘玉’的事。因薛姨妈那日应了宝‘玉’的亲事,回去便告诉了宝钗。薛姨妈还说:“虽是你姨妈说了,我还没有应准,说等你哥哥回来再定。你愿意不愿意?”宝钗却正‘色’对母亲道:“妈妈这话说错了。‘女’孩儿家的事情是父母做主的,如今我父亲没了,妈妈应该做主的,再不然问哥哥。怎么问起我来?”所以薛姨妈现在爱惜她,说她虽是从小娇养惯的,却也生来贞静,因此在她面前,反不提起宝‘玉’了。宝钗自从听说之后,把“宝‘玉’”两字自然更不提起了。如今虽然听见失了‘玉’,心里也甚惊疑,倒不好问,只得听旁人说去,竟像和自己没关系似的。只有薛姨妈打发丫头过来几次问信。因她自己的儿子薛蟠的事焦心,只等哥哥进宫,便好为她出脱罪名;不知元妃已薨,虽然贾府忙‘乱’,却多亏凤姐好了,出来理家,所以也不大到这边来。这里只苦了袭人,在宝‘玉’面前低声下气地服‘侍’劝慰,宝‘玉’竟是不懂,袭人只有暗暗的着急而已。过了几天,元妃停灵寝庙,贾母等送殡去了几天。岂知宝‘玉’一日呆似一日,也不发烧,也不疼痛,只是吃不像吃,睡不像睡,甚至说话都无头绪,那袭人、麝月等全吓坏了。回过凤姐几次,凤姐不时过来,起先还说是找不着‘玉’生气,如今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有日日请医调治。煎‘药’吃了好几剂,只有添病,没有减病。有时问他哪里不舒服,宝‘玉’也说不出来。直到元妃的丧事结束,贾母惦记宝‘玉’,亲自到园看视,王夫人也随着过来。袭人等叫宝‘玉’接出去请安。宝‘玉’虽说是有病,每日还能起来行动,今日叫他接贾母去,依然仍是请安,但都是袭人在旁扶着指教。贾母见了,说:“我的儿,我害怕你病得多厉害了,故此过来瞧你。今儿你还是那副模样儿,我心放了好些。”王夫人自然也是宽心的。但宝‘玉’并不回答,只管嘻嘻的笑。贾母等进屋坐下,问他的话,袭人教一句,他说一句,却不似往常,简直是一个傻子似的。贾母愈看愈疑,便说:“我才进来看时,不见有什么病,如今细细一瞧,这病果然不轻,竟是神魂失散的样子。到底是什么原因呢?”王夫人知道难以隐瞒,又瞧瞧袭人怪可怜的样子,只好便依着宝‘玉’先前的话,将那信临安伯府里去听戏时丢了这块‘玉’的话,悄悄告诉了一遍。心里也彷徨得很,生恐贾母着急,并说:“现在着人在四下里寻找。求签问卦,都说在当铺里找,肯定能找着的。”贾母听了,急得站起来,眼泪直流,说:“这块‘玉’是如何丢得的?她们忒不懂事了!难道老爷也让你们骗了不成!”王夫人知道贾母生气,叫袭人等跪下,自己敛容低头说:“媳‘妇’恐老太太、老爷生气,没有说。”贾母说:“这是宝‘玉’的命根子。因为丢了它,所以他这么失魂丧魄的。这还了得!这‘玉’是满城里都知道的,谁捡了去,肯叫你们找出来么!叫人快快请老爷,我与他说。”那时吓得王夫人、袭人等一齐哀求着说:“老太太这一生气,回来老爷更了不得了。现在宝‘玉’病着,让我们拼尽全力找来就是了。”贾母说:“你们怕老爷生气,有我呢。”便叫麝月传人去请。
等了一会传话进来,说:“老爷谢客去了。”贾母说:“不用他也可以。你们便说我说的话,暂且也不用责罚下人。去叫琏儿来,写出赏格,悬在前天经过的地方,便说有人捡得送来者,情愿送银一万两。如有知道别人捡得送信找得者,送银五千两。如真有了,不可吝惜银子。这么一找,少不得就找出来了。若是靠着咱们家几个人找,找一辈子也找不着的。”王夫人也不敢直言。贾母传话告诉贾琏,叫他速办去了。贾母便叫人:“将宝‘玉’用的东西都搬到我那里去,只派袭人、秋纹跟过来,余者仍留园内看屋子。”宝‘玉’听了,总不言语,只是傻笑。
贾母便着宝‘玉’起身,袭人等搀扶出园。回到自己房中,叫王夫人坐下,看人收拾里间屋内安置,便对王夫人说:“你知道我的意思么?我为的是园里人少,怡红院的‘花’树忽萎忽开,有些奇怪。头里仗着那块‘玉’能除邪祟,如今丢了,只怕那邪气易侵,所以我带他过来一块儿住着,这几天也不用叫他出去,大夫来就在这里瞧。”王夫人听说,便接口说:“老太太想的很对。如今宝‘玉’跟着老太太住了,老太太的福气大,不论什么都压住了。”贾母说:“什么福气!不过我屋里干净些,经卷也多,都可以念念,定定心神。你问宝‘玉’好不好?”那宝‘玉’见问只是笑,袭人叫他说“好”,宝‘玉’也就说“好”。王夫人见了这般光景,未免落泪,在贾母这里,不敢出声。贾母知道王夫人着急,便说:“你回去吧,这里有我调理他。晚上老爷回来,告诉他不必来见我,不许多说就是了。”王夫人去后,贾母叫鸳鸯找些安神安魄的‘药’按方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