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梨早上调了闹铃。
五点半,天刚蒙蒙亮。她准时醒来,简单洗漱后就跑到厨房里熬粥。红豆配大米,快出锅时又放进十几个红枣。熬一熬,补气养血,滋补肝肾。
清晨七点,她提着保温壶出了门。
刘欣然昨晚值夜班,七点十五分在微信上发了个消息:“又他妈熬了一夜,我是英雄。”
舒梨坐在地铁里,顺手留言:“辛苦了。”
刘欣然转手抄起电话,call她:“你是没睡还是刚醒?”听到地铁报站,惊讶:“这大清早的你要去哪儿?昨晚十二点下班,这么早又本出家门,难道你不累?还是……佳人有约,耍了一晚上刚回家?”
舒梨懒得跟她贫,嗲嗲一句:“要你管。”然后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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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浔走出包间时,听见网吧里其他玩家正热烈讨论着littledog。
“这队太牛了,一晚上拿下竹林中三个boss首杀!刚才那局你们看了吗?那个叫libra的鬼行者出招速度之快,让九尾狐毫无反手之力啊,我下巴都惊掉了!”
“说实话,那棍法移动太快,我都没看清……”
“这人一定是大神!”
“那个魔法师tango也很厉害!”
“这队是哪个俱乐部的?你们打听到了没?之前圣明俱乐部在贴吧打保票一定能拿下新区四个首杀,结果就拿下一个,啪啪打脸那!”
圣明是国内三大电竞俱乐部之一,队内高手如云。从之前贴吧和微博爆出的消息看,这一次圣明派出的是五个全新人,最小的才十六岁,最大也不过二十。年轻人么,心绪难免浮躁狂妄。个性傲娇傲娇,看谁也不顺眼。
ledog在西郊竹林顺利拿下第一个首杀后,圣明中一个叫“moon”的人给路浔发来一条私信:“小子,这个首杀算你们走运。但别高兴的太早,最先斩获两个首杀这项荣誉最终只能属于我们圣明!”
口气真狂啊。即使隔着屏幕,路浔也能感受到这个“moon”投射来的慢慢怨气。
说来也巧,这忽然蹦出来的狂徒,他还真认识。当年玩dota时才十三岁。很有天分的一个孩子,通过选拔赛进入圣明。一日在电梯里看见路浔,激动的鼻涕一把泪一把,非要合影。路浔不爱照相,婉拒了。结果moon就开始大哭,闹得旁人以为路浔欺负他了。不得已,路浔戴着口罩棒球帽勉强与他照了一张,小屁孩才总算破涕为笑。
然后呢,这孩子就变成年糕,只要路浔去圣明,他就跟在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叫。
几年匆匆而过,没想到小崽子都开始独自带队了。路浔摇摇头,可惜啊,技术差强人意,心态有待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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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户外已大亮。街上熙熙攘攘,又是新的一天。
路浔倚着电线杆点起一根烟,脑子身体均疲惫不堪。他有些恍惚,每次连续几小时打完游戏就会出现这种分不清虚实的症状。所以说打电竞很苦,不是简单的玩一玩那么轻松惬意。需要无线透支体力,脑力。当你长久沉浸于虚拟中,回到现实生活要停过一段极为痛苦的过渡期。
他曾跟别人讨论过如何看待那段小小却致命的过渡期。
大部分人回:极度虚弱,生不如死。
所以这玩意真特别毁身体。二十多岁心脏不好颈椎不好心理不好的一大堆。
用雅霓的话说,那帮吃瓜群众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迷妹们天天幻想嫁大神。殊不知大神个个是病秧子。你是结婚找老公,他们是结婚找护工。
路浔无奈地笑笑,想自己若是找护工找谁呢?
“路浔!”
“嗯?”他回头,迎着晨曦明媚的光看到一张甜甜的笑脸,心也跟着暖起来:“你怎么来了?”
舒梨举起粉色保温壶,眉眼弯弯:“听金灿说你们会打一晚上,我就熬了红豆粥送过来。”
路浔吸吸鼻子,闻到一股鲜香的包子味:“还带了包子?”
“嗯,芹菜肉丁和素三鲜。”
“街边买的?”他逗她。
她撇嘴,强调:“什么呀,是二十块钱一袋的湾仔码头。”
事实上,舒梨还带了几种自制小菜,全是昨晚提前做好。一碟微辣海带粉丝,一碟凉拌圆白菜,一碟黄豆炒咸菜丝。食物拿到楼上,几个快饿昏的臭小子都要疯了。包子拿出来,舒梨用一次性纸杯挨个帮他们盛好粥。轮到雅霓时,特意多舀了四个红枣。
“女孩子要多吃红枣红豆,养颜补血。”
温豆丝犯坏,捂住鼻子惨叫:“哎呀哎呀补血太多流鼻血了!“
舒梨还没开口,路浔一个冷冷地眼神飘过去:“不吃就滚出去。”
温豆丝乖乖低头,后来连个屁都没敢放过。
雅霓双手接过纸杯,轻声道谢,喝一口粥,软糯香甜。其实在最初,雅霓对舒梨印象并不好,觉得她就是那种城里好人家娇生惯养出的大小姐。一定很矫情,一定很娇气,一定不好接触,一定是个事妈。
不过后来证明雅霓看走了眼。舒梨不矫情,不娇气,很好接触,一点儿不事妈。
第一次看到那枚翅膀纹身时,舒梨的反应也很和雅霓胃口。她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嗤之以鼻,更没有像某些姑娘似的,捂住口鼻做惊恐状。舒梨的眉眼很淡很淡,就像站在美术馆欣赏一幅油画。她说:“这只翅膀,很美。”
雅霓笑道:“喜欢吗?”
“喜欢。”
“那带你去纹一个?老板我认识,可以打折呦。”
她摇头,遗憾地叹气:“现在不行。等以后不做护士了,一定去纹一个。”那口吻不是敷衍,不是礼貌,是真的想去纹一个但此时又真的无能为力。那天,舒梨离开后,路浔走过来找雅霓,莫名其妙说了句:“你别带坏她。”
雅霓蒙:“谁?”
路浔眼睛看向窗外,那位穿月牙白长裙的姑娘刚好走到一棵垂柳下。微风习习,吹起裙角和柳叶条,映着西沉落日,水墨画似的。
雅霓低头抿口粥,抬眸时见路浔正把自己杯中的红枣夹给舒梨。
舒梨摆手:“别都给我呀,你也吃点。”
他摇头,淡淡笑道:“太甜了,我不爱吃。”说着,又夹过去一粒。那模样,那眼神,若说不是宠,是什么?
雅霓胸口一紧,红豆卡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她希望自己看岔眼了。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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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明俱乐部会议厅。
阳光斜斜,气氛压抑。
白帝两指夹烟,神情漠然,等王炎发完一通牢骚,才冷声说:“moon是李尧带出来的孩子,李尧是我兄弟,我俩□□岁就混在一起打游戏。那时你在哪儿?英国还是美国?小学毕业了吗?告诉你,骂moon就是骂李尧,骂李尧就是骂我。你若是看我们不顺眼,觉得这次给你丢了人。没别的,直接把合同撕了,我走人。”
“satan,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王炎没想到自己踩雷上了。
白帝从沙发上站起来,半截烟用力按进水晶烟灰缸,“我知道,这次moon没发挥好,你若生气,或周总生气,都尽管找我还小,第一次带队失利很正常。你们别把孩子逼太紧。这个littledog我派人查了,似乎是单打独斗的草台班子,背后没势力。打电竞虽讲究实力,但运气同样重要。我看了一下,他们三个首杀中,有两个都是刚进副本*oss就出来了,而moon他们则要晚许多。本就不是公平的事,你骂moon也没用。不如多想想明年一月开战的《幽灵榜》职业联赛,那帮孩子的训练怎么搞。”
王炎立马赔上笑脸:“你说怎么搞,就怎么搞。”
白帝双手插/兜,表情冷淡:“你是领队,这本该由你去做。明年我们ec要参加三项大赛,总要拿一个总冠军回来才有脸宣布退役。实在没时间陪你一起搞这个,王领队。”
“是,是。”王炎手绢擦汗,笑容变形的厉害。他自己也纳闷,怎么每次看见白帝,就像老鼠看见猫。见白帝拉开门要走,他忙站起来说:“别走啊,你们好不容易来公司一趟,我请你们吃饭。包间是周总亲自订的,临街新开的海鲜大酒楼。一水山东烟台请来的师傅,味道倍儿正宗。”
白帝不感兴趣:“下次吧。”戴上棒球帽,迈步出了门。
楼下,李尧,sun等人坐在奔驰保姆车等他。刚一上车,sun就问:“白哥,王炎那孙子没为难你吧?”
李尧笑了,抢先接过话:“他敢吗?就是周澄明那只狼在satan面前也矮几分。王炎是活腻歪了才敢对他发火。”说完,眼睛一眨一眨看白帝。
白帝坐进车里,帽子摘下,背靠座椅,腿翘起。虽然是兄弟,但该批评时,他并不嘴软。“李尧,这次moon他们确实发挥有失水准,你这个做师傅的回去要帮他们好好总结。”
“你生气了?”
“是,我生气了。但不是因为他们输了比赛,而是比赛没开始就在网上大放厥词。”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如今电竞水太深,不到比赛结束,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赢。过分吹牛,就是自己挖坑。这次失利,圣明在圈子里跌份的很。如今打开网页,全是一边倒笑话他们太狂妄。
李尧跟随白帝多年,知道他的性子,不会故意找茬,也明白这次是moon他们理亏在先。“刚才在上面,没少替我们挡冷箭吧?”
“自家兄弟,别说见外的话。”
“谢谢。”
白帝呲牙:“再说我揍你丫的!”
李尧先是笑,然后正色,回身对他保证:“放心,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一语双关,白帝拍拍兄弟肩膀,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这时,坐在副驾驶的sun开口说:“白哥ledog的ip查到了。”
“在哪儿?”
“燕城。”
“然后呢,具体点。”
sun说:“是一个网吧。去查的人说,当天有几百号人在玩《星河2》,不知道哪五个才是littledog。”
“噢……”
白帝沉默半响,然后拿出手机,打开存在里面littledog昨晚在西郊竹林中首杀boss的视频。
他看了三遍,眼睛始终盯着那个叫“libra”的鬼行者——
“《星河》里你最喜欢谁?”
“鬼行者啊。”
“我也是。”
“我靠白帝,你能别总跟老子学么?”
“去你大爷的路浔,谁跟你学了!去去去,别往脸上贴金。告诉你啊,一会儿玩游戏,我必须是鬼行者。”
“那我选谁?”
“鬼婆啊。鬼行者他老婆!”
“白帝,你丫找死。”……
白帝看向窗外,此时帝都夏雨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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