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官军多有斩首俘获,火烧沉江者更是不可考。然而一经查核,所俘虏的都是新近剃的头,也就是说这些都是的大明百姓,近日被倭寇虏去,胁迫不得以才加入;而收缴的人头也大多如此,真正穷凶极恶倭寇首级不过三四十枚。
随后两日间,叶麻这一行倭寇入魏塘,历经嘉善,盘据于张经汇休整。被随后而至的辜远瞻率一众武林好手袭击,伤亡惨重。倭酋叶麻见势不妙,逃遁不知去向。
辜远瞻一面派人将战况通报与胡汝贞,一面马不停蹄的赶往浙西,搜剿那消失在浙西崇山峻岭中的另一股倭寇。
胡汝贞得报,长松了一口气,传令打点行装,准备回转杭州。
经过两天的调养,赵错伤势好转,行动已然无碍。他孤身一人实在没有什么需要收拾,早早便来到李东壁的住所,屈指在房门上敲了两下。
李东璧与庞鹿正在整理行装,听到敲门声,李东璧一抬头见是赵错,道:“是赵错啊,来得正好,帮忙拿一下这箱子。”
赵错掂量了一下,道:“师父,这是什么?挺沉的。”
“是从胡公那借来的医书,该还回去了。”又对庞鹿道,“小鹿,为师去一下就回。”李东璧也提起另一小箱子,带着赵错走了出去。
两人来到大院中,一众奴仆正在整理车马,将行李将打包装上。寻着管家,托付他将这一箱子医书代为归还,又问道:“胡公在哪?”
“原来是东璧先生,跟我来。”管家带着李东璧与赵错带到一处书房,门前有亲兵把守。
管家上前敲门道:“老爷,东璧先生和赵错少侠来了!”
“进来!”
李东璧与赵错推门而进,胡汝贞从书案前站起身来,道:“东璧先生来了,还有赵少侠,上坐。”于是,胡汝贞与李东璧分宾主落座,赵错敬谢,执弟子礼立于李东璧身后。
胡汝贞问道:“东璧先生,所来什么事?”
李东璧道:“我是来向胡公辞行的,我就不随胡公回杭州了。”
胡汝贞一惊,问道:“为什么?”
李东璧道:“当初曾有约定,胡公许我观看浙江医馆中所有藏书,以曾长学识。如今医书读遍,我留在此地对于学识再难有长进处。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时候得到民间各地走走了。”
胡汝贞道:“先生医术高超,而江南多事,战事频繁,正是要倚重先生的时候,为何要匆匆离去?”
李东璧淡淡的道:“世间医者万千,不缺我李东璧一个。再说一个人医术再高,也只能救治一方百姓,所为终究有限。这些年我读医书无数,发现其中多有谬误不明之处。很多编纂者没有实地见过那些原生药草,就在书上抄来抄去,在纸上猜度,于是越解说越糊涂,而且矛盾倍出,让人莫衷一是。如此药书遗祸无穷,轻则误人治病,重则害人性命。我有志重新编纂一本属于我们当世的本草书籍,重新整理并对历代本草医书的谬误加以纠正,让后来医者有书可查,下药有据可依。如今虽少了一位当世名医,后世却能少了那些因药书之错而误人性命的庸医。此事穷我毕生心血也未必可成,哪堪岁月蹉跎?”李东璧取过小箱子,推到胡汝贞身前,继续道,“这是我这些年整理出的部分手稿,还有这些年来我治病的心得和收集的一些方子,现在一并交托与胡公。胡公可交由医者传阅,希望能有所帮助。”
胡汝贞打开箱子,果然里面是叠放得厚厚的一叠手稿,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感叹道:“先生当真是医者仁心!本官定不负先生一片苦心,将之传阅天下!”
“李东壁在这里谢过胡公了。”
“此乃造福后世之举,胡汝贞义不容迟。将来先生成书之日,我为先生刊行天下。”
李东璧露出欣慰的笑容,转头对赵错道:“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单独与胡公说。”
胡汝贞会意,也屏退左右,并对赵错道:“赵少侠,麻烦你,在门外帮忙看一下,不要让人进来打扰。”
“好的。”赵错恭敬的退出书房,静静的站在门口处守候。
只听房中,李东璧道:“胡公,你以为赵文华此人如何?”这说话声音稍大,让赵错听得真切。赵错与赵文华曾经的过节,对此人颇有些忌惮,不由得来心生好奇,以内力拢音,凝神细听。
又听胡汝贞说道:“东璧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李东璧劝道:“此人并非良友,与之交往,怕会于胡公有损!”
胡汝贞叹道:“此人贪婪无度,排斥异己,但也并非不念故土之情。此人也有心抗倭,并非无用人之量,只是于军伍一知半解,又好大喜功,可以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你为何还要与这等人为伍?”
“奈何如今朝堂上严嵩当权,赵文华名为其义子,在江南也不过是一具牵线木偶,线的那头牵在严嵩手中,我不过加了根线,让他为我从中斡旋。如要想让他走,一场大功便能将他风风光光的送回京城。只是若他远离江南,又怕有事难以照应,朝堂上没个靠山不行。”
“可现在严嵩已老,大权都落在其子严世藩手上,其子眼中金银财帛,一味胡乱作为,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倒台。到时候,他们会将你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不想看到江南刚刚涌起的一点血性被淹没,江南百姓再陷入看不到希望的苦难深渊。”李东璧显然有些激动,声音越来越高。
“……绕不过去啊。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李东璧道:“通天……”
“还请先生明说。”
“当今虽一意修玄,却并非糊涂,也并非全然不理朝政。”
“谢先生指教!”
“该告辞了!”李东璧不再压低声音。紧接着,便有椅凳挪动的声音和脚步声。
房门打开,胡汝贞亲自送到门口,李东璧拱手道:“胡公,不必相送了!”
胡汝贞也拱手送客,道:“先生慢走!”两人拱手作别。
回到住处,庞鹿已经将行李收拾成了两个大包裹。赵错抢着提起行李背在背上,道:“老师,小师弟,我送你们一程。”
李东璧道:“好!”
于是,一行三人出了巡抚行辕,走了一段路,李东璧伸手要接过行李,道:“这里该是分岔了,就不用送了。”
赵错并没有放下行李的意思,道:“左右无事,还是再送一程吧!”
又走了一程,出了城门,李东璧停下脚步道:“好了,就到这吧!”
赵错紧紧的拽着行李道:“这行李挺沉的,小师弟年经小,体力不足,还是我再帮忙提一段路。”
庞鹿一听,可就不高兴了,不服气的道:“谁说我力气小。我可以的。”伸手便要去接那行李。
“好啊!那你试试。”说着,赵错将行李往庞鹿肩上一放,暗中使劲一压。庞鹿肩膀吃疼,禁不住一缩。赵错趁机道:“都说了,还要逞强!”
庞鹿撅着嘴道:“痛啊!师兄你使坏!”
李东璧无声的一笑,由他去了。
又再走了一程,前面是一个亭子,是五里亭,不知不觉已经送出嘉兴城五里地了。李东璧道:“送别,送别,终有一别!就送到这里吧。”
赵错道:“老师……”
李东璧截住他的话头,笑道:“若你执意还要再送,就得随我一同上路了。”
庞鹿高兴的道:“师兄,不如和我们一起吧!”
赵错用力的抚弄着庞鹿的长发,道:“好好跟着师父学,知道吗?”
庞鹿赶紧闪开,作了个鬼脸道:“知道了。”
赵错带着几分不舍的道:“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听到老师的教诲?”
李东璧伸手拍打着他的肩膀,道:“当年一别,为师亦曾叹息不知道再见何期,如今不也重逢了吗?”
赵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当年跟从老师学艺,却不知尊师重道,从未行拜师之礼,今日补上了!”于是,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
李东璧坦然受之,伸手扶起赵错,欣慰的道:“别后重逢,我很庆幸你没有走上歪路,还能有如此成就,总算没有误人子弟。”
赵错道:“当初年少不知老师用心,及至后来明白了,也就更不敢忘了老师教诲。”
李东璧道:“如今你不只是一名医者,也是武林中人。习武之人往往会为一些所谓高深武技而不顾自身根基锐意精进,须知习武欲有所成就亦需要循序渐进。为师以一名医者的眼光看,但凡武学皆用之于外,必反噬于内,如果不注重根基磨砺,极易留下暗伤隐疾。年轻时,生机旺盛也许不觉;及至年岁渐长,生机渐衰,再小的隐患日积月累,身体也会不甚重负。到时,纵有灵丹妙药,也应付不了层出不穷的种种问题,何谈再进一步。功夫本无正邪,这就是所谓邪道功夫易练难精的根本原因所在。切记!”
赵错练武锐意精进,贪求杀伐之意,虽然也知道如此有所不妥,但自持精通医理并不太在意。李东璧此言无疑是当头棒喝,赵错仔细品味着其中之意,久久不言。
“我该走了!”李东璧从赵错手中接过包裹,牵着庞鹿转身缓缓而行。
“保重!老师!”赵错目送李东璧庞鹿师徒远去,渐渐消失在远方的路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