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黑的时候,成家栋找到了一处破败的小庙。小庙埋没在荒草里,只剩下没有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几块断壁,屋顶早已不知所踪。成家栋用树枝和草叶在墙角搭了一个屋顶,费了半天劲用女孩教的方式钻木取火,终于在大雨来临之前升起一堆篝火,并用砖块围起来。
晚饭烤了一些女孩收集的蘑菇,吃了几颗野果。入夜后不久,雨越下越大,成家栋搬来几块倒塌的墙壁立在草棚下面,勉强挡住了风雨。女孩睡在里面,成家栋裹着牛皮睡在门口。
女孩一直没有睡着,半夜,火盆里只剩下红色的木炭还散发着余温。外面大雨倾盆地下,闪电时不时照亮整个山谷。女孩听到成家栋隐约的哭声,她爬过去,把成家栋抱在怀里,成家栋泪流满面,全身不住地颤抖。
“全死了……我的家人…全都死了,是我……我害死了他们!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
成家栋身体颤抖的越厉害,女孩越用力地抱紧他,用自己的脸贴着成家栋的额头。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成家栋的哭声感染了她,女孩也哭了。她的哭是无声,泪水不停地、不停地从眼眶里流出来,滑落脸颊,滴在成家栋的脸上。
“哭吧,阿妈说难过哭出来就没事了,大声哭吧……”
成家栋号啕大哭,声音从他的身体内部直接钻出来。女孩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哭声,根本不像人发出来的,更像来自于野兽。哭声在雷声的空隙中震动山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成家栋哭累睡着了,女孩始终抱着他,温柔地看着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安静的脸。之前的他也很平静,只是身上总是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哀伤,眼睛总是走神,看着遥远的地方,好像死亡随时会用冷冻的手指勾走他。有时候他的神情又会突然变得狰狞恐怖,让她不敢接近,或许是因为他忽然出现忽然消失的黑色爪子的缘故。她看着他的手臂,很普通人的手臂,黑爪是怎么出现的呢?她不明白,也不想知道,仔细看他,其实也是个大男孩而已。她轻抚着他的脸,祈祷他睡个好觉,这两天他都没有好好睡过。
那是他为数不多睡得安稳的一晚。后来回忆起来,森林中那个荧光围绕的巨兽身影是不是真是山神?到底是山神把他引到河边,让他救了那女孩?还是,那女孩救了他?
第二天到了中午,两人才被刺眼的阳光叫醒。
成家栋从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仿佛受到神秘力量的吸引一般走到草棚外,他呆呆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和浮动在蓝天下的洁白的大多大多的云,昨夜的雨水还挂在树叶上,还挂在草叶上,还挂在悄然绽放的五颜六色的花朵上,小庙在花海的中央,周围全是亮晶晶的,好像在波光粼粼的溪面。
清爽的风从遥远的山林里吹来,水珠颤颤巍巍地随风飘落,散布在空气里,画出一道绚丽清澈的彩虹。
阿环欢快地跑进花海里,她回过头,带着灿烂如明媚阳光的笑容,说:“我跳舞给你看。”
花海里的阿环翩翩起舞,纤细纯洁的手臂在风中舞动,乌黑的秀发沾染了水珠,映射出七彩的光芒,她的皮肤洁白无瑕,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是为她披上了轻盈的白纱。她是如此的美丽,美丽的如同一片飘然的花瓣。成家栋看得出了神。
然后,阿环偷偷看到他笑了,开心又略带羞涩的笑了,以为阿环不知道。
日暮黄昏的时候,成家栋站在山坡顶上看到前方的山林里有炊烟,炊烟环绕在一片层层叠叠的水田之中,阿环兴奋地告诉他那是她居住的村子。
到村口天已经完全暗了,阿环走在田埂上的时候就有看到她的村民跑过来和她亲切拥抱,他们都以为她永远的被河神带走了。有的村民跑回村子去通知阿环的家人,所以当阿环到村口时,她的家人和村里人正举着火把跑出来,他们把阿环和成家栋围在中间。
阿环的母亲一见到她,两人便拥抱在一起哭得说不出话来,阿环的父亲和弟弟在一旁也高兴的流眼泪。阿环向族人们介绍成家栋,告诉他们是成家栋救了她。
成家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众人围在中间七手八脚给抬了起来,扔到天上,落下来接住又扔到天上,他们高呼成家栋为大恩人。
阿环的家人把成家栋接到家里,成家栋沐浴更衣,换上阿环阿爸的衣服。村里人准备丰盛的菜肴,村中心的广场燃起了篝火,族人们围着火堆跳舞。成家栋被跟随阿环阿弟而来的青年男子们兴高采烈地拉到了广场上和他们一起跳舞,成家栋不会跳舞,手脚动的特别生硬,惹得附近的女子捂着嘴哈哈笑。
忽然,人群里传来欢呼声,人群中分开一条路,阿环一身盛装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腰间的玉石叮当作响,青年小伙们都看呆了,包括成家栋,傻傻地站在跳舞的人群中,然后发现自己阻碍了舞蹈的进行,在善意的哄笑声中尴尬地退到场边。
阿环强忍住笑,慢慢走到台上的阿妈身边坐下。阿环的阿妈穿的也很庄重盛大。
过了一会儿,随着长长的号角声响起,族人们从篝火旁退下,成家栋被安排在阿环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一个戴着鬼神面具的长者出现在高台上,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族人们都跪下来,双手合在胸前,郑重地望着他。阿环偷偷使眼色给成家栋,成家栋于是也跟着他们跪在地上,面向长者。
长者一手挥舞着法杖,一手甩动树枝,伴随着鼓点,在高台上又唱又跳,嘴里发出囔囔的咒语。长者来到阿环的面前,阿环闭上眼睛低下头,树枝在她身旁挥舞。接着长者又来到成家栋的跟前,狰狞的鬼面盯着成家栋,树叶在耳旁沙沙地响。
长者最后又回到了高台上,动作更加激烈,咒语更加大声,鼓点的节奏也愈加的快,在一声高吟中长者结束了舞蹈,离开了高台。族人们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准备开始宴席,但他们似乎还在等待什么。
不一会儿,阿环的阿爸出现在高台中央的酒桌后面,原来他便是刚才那位戴鬼面的长者,是村里的大祭司。阿环的阿爸向成家栋道谢,向他进酒,成家栋之前没有喝过酒,差点呛吐出来,硬撑着喝下去,憋得满脸通红使劲咳嗽,又引来了一阵笑声。
然后是阿环双手端着酒杯款款来到成家栋面前,成家栋急忙又站起来,手拿着酒杯。全场似乎都在等阿环说什么,阿环只是笑,一口把酒喝干了。成家栋也跟着把酒喝干了,阿环便退回母亲身边,这回轮到大家笑阿环了。
阿环的阿爸举杯向在场的所有人敬酒,最后说希望成家栋能够留下来,族人们欢声高呼,纷纷向成家栋进酒。阿环注意到阿爸说希望成家栋留下来时,成家栋脸上流露出了难以捉摸的神情。
宴会载歌载舞地进行着,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聚集到了广场上,只有几个守夜人还留在村口。族人也给他们准备了一桌单独的酒宴,他们正坐在桌边喝酒,忽然听到外面的田里有动静。
守夜人举着火把带着武器赶到村外,看到田埂上有个待斗笠的人影正朝村口爬过来。
“嘿,你怎么了?”一个守夜人跑上去扶他,那人紧紧地抓住守夜人的手臂,好像生怕他离开。守夜人发现那人的手臂黝黑纤细,手指细长尖锐。还没等守夜人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人一下子压在他身上,从斗笠下面张开血盆大口眨眼间咬进了守夜人的胸口,贪婪地大口咀嚼起来。守夜人惨叫一声便不再动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另外几个守夜人呆立在原地,反应过来时地上的守夜人已死于非命,他们急忙用长矛朝那人刺去,那人好像毫无感觉,把地上的守夜人胸口掏空后便扑向对面的守夜人,守夜人的长矛从那人的脖子上刺穿过去,那人用手把长矛拉出来,看也没看他们一眼,附身继续进食。
剩下的守夜人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只一下子功夫两个守夜人便被咬死,而且刀枪都无法将他杀死。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情景,大喊快敲警锣,一个守夜人撒腿往村里跑去,一道黑影从斗笠人身上飞出来朝那人刺去,旁边的守夜人大叫危险,挡住了黑影。
黑色的长尾穿过了两个守夜人的身体,带队的守夜人怒火中烧,命令站在最后面的守夜人去村里搬救兵,其他人拖住斗笠人。
跑出不远,报信的守夜人回头看了一眼,留下的人已全都倒在地上,斗笠人正扑在一具新的尸体上刨食,黑色的长尾就悬在守夜人的背后,长尾末端的尖骨没有刺下去,守夜人跌跌撞撞的朝广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