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堉对于皇侄提出的这个要求感到很是为难。这并不是他一贯以来的做事风格。他一直认为君子行事当磊落,当无愧于心。
现在朱常溆所说的,可有些阴险小人的做派了。
可这位是当今的国本所倡议的事从根源上来讲也是为了能让底层更多的人有条活路。
朱载堉感到很为难想要拒绝,却觉得这话不好说出口可要答应也张不了嘴。
朱常溆在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如朱载堉这样风光月霁之人是不可能轻易答应的。
他想了想“叔父不妨这样。”将身子往朱载堉的方向凑了凑,“先去封信看看楚府宗人自己是怎么说的。我记得湖广有不少有名的学子都和叔父有往来,也不妨去问问他们,看武昌府当地可有类似的传言。”
朱载堉略有些犹疑,他知道朱常溆这是什么意思。并非是强迫自己站队,而是先让他去寻求事情的真相,再做决断。
可是事情真的就有那么简单吗?
朱载堉微眯了眼,打量着面前看似坦荡的皇太子。自己已经身在局中,被人拿着当枪使了。这种感觉并不好。
可他为何心中就是有一种甘愿的感觉?
朱载堉嘴角一钩轻笑出声。还是觉得,面前的这个皇侄能成为皇太子,真真是祖宗保佑。他太懂得人心了。利用自己对于底层宗亲的怜悯,让他心甘情愿地涉足其中。
“好吧。”朱载堉长叹一声,“我先给楚藩熟悉的宗亲去封信。”该坚守的原则,还是要坚守。“不过殿下,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现任楚王果真是楚恭王的遗腹子”
不等朱载堉说话,朱常溆忙道:“我必奏请父皇严惩上疏诬陷楚王之人。”
这态度很是爽快利落。
朱常溆现在有七八分的把握,可以将此事最终做成功。楚藩的宗亲之间,本身就是分歧极大,无论今日朱华奎是天家血脉,亦或不是,日后都会引起一场纷争。
而自己要利用的,也正是这些起于人心的隙罅。
朱常溆起身,向朱载堉行礼,“多谢叔父。”
“谢我做什么。”朱载堉捻须,笑容中有几分无奈,亦带着欣赏,“该谢的,是殿下的赤子之心。”
心存天下,便是不折手段,亦非不能理解。政治,本就是人心与人心之间的博弈。孰好孰坏,不光看成王败寇,也看天道大义。
朱常溆拜别了叔父后,飞快地回到了弟弟的屋子内。“快,今日就写信给舅舅,事不宜迟。”他亲自给弟弟磨墨,“我们必须赶在叔父的信送抵武昌府前,就让舅舅和广元王联手在湖广一带散布舆论。”
朱常治信手取了张纸,用带着旧墨汁的笔写了个草稿,给兄长看。“皇兄是打算弄假成真?”赶在叔父之前就将舆论谣言安排妥当,到时候对方自然被拉下水。
“还不算笨。”朱常溆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在他的草稿上略作修改,“照着这个抄。”
朱常治一边抄,一边道:“我真是担心,皇兄这般殚心竭虑,迟早会长白头发。”他停了笔,抬头看了看哥哥,“这事儿父皇知道不?”
“快抄。”朱常溆轻轻打了下他的后脑勺,压低了声音,“这事儿父皇不能知道。”
朱常治笔下一顿,敏锐地发现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他并没有问,只是闷头抄着。
皇兄这般破釜沉舟,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已为国本,天下终究会成为他的,需要这么急吗?这样越过父皇去做事,要是被父皇知道了,后果可不堪设想。
朱常治的笔迹开始有些潦草起来,下笔的手都有些发抖。皇兄和母后,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朱常溆感受到了屋子里气氛的凝滞,等朱常治将抄好的信用火漆封好之后。他拍了拍弟弟,“这些事,你很不必担心。”揽过弟弟,用额头去轻触对方的额头,声音微哑,“我已经失去了洵儿,断不能再失去你。”
朱常治的心在霎那变得极为柔软,“不会的,”他的眼睛转也不转地望着兄长,“皇兄不会失去我的。”
朱常溆对于朱常洵的离开一直很是自责。如果不是为了他,弟弟就不会铤而走险,做下错事,也不会被人利用这一点,导致最终除籍远走他乡。这是他心中一辈子都抹不掉的痕迹。前世就是自己欠了人家的,重生一回,反倒欠的越来越多了。
“四皇兄,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朱常治敛目轻笑,“从戎辽东固然艰辛,可这一直以来都是四皇兄想要去做的事。其实,我很羡慕他。”
大明朝对宗室的荣养,也是对他们的莫大束缚。
朱常溆用力地揉着弟弟的脑袋,“去寄信吧,我们一道去。”
“嗯。”朱常治在离开前,特地将方才写的草稿扔进火盆里,看着被烧成灰烬了才放心离开,“去郑府,让舅母夹裹着东西一道寄去江陵,这样不打眼。”
朱常溆跟着他一起出了屋子,“听你的。”
江陵与京师相隔甚远,朱常治担心中途信件会被人偷窥,在将信封起来前,特地用一张涂满了墨汁的黑纸将信给包起来。这样就算对光看,也无法看到里头的字迹。
宋氏接了信,一口应下,答应他们明日一早就将信给送出去。
朱常溆投桃报李,问起几个表兄的前程来,当即应下给他们在五城兵马司里头谋个文吏的职位。虽算不上高,起码也算是有个出身了。
宋氏知道朱常溆这是在暗示自己。信要是顺利寄到了,儿子们的前程自然光明。一旦中途出了岔子,不仅没了前程,怕还会另外获罪。
朱常溆倒是没有半点这个意思。他手里能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宫外真正能无条件为自己一人办事的,也只有郑家而已。不给点好处,哪里能安郑家人的心?
只宋氏自己从朱轩姝的婚事后,就一直提心吊胆,自己混想了一气,担心宫中的贵人从此不再信任他们。
兄弟二人在郑府将事情交代妥当后,就一起回宫去。他们极有默契的,绝口不提今日之事。朱常溆相信朱载堉也不会在遇见父亲的时候提起,那也是个聪明人。
朱常溆到底没忍心让弟弟看着自己吃,翻着白眼看胡冬芸给弟弟素手添饭。
郑梦境倒是想让胡冬芸坐下来一道用,可还有另外两个淑女在旁看着呢,到底不好太过偏心。只让胡冬芸在身边略服侍了一会儿,就让她去和另两人一道用膳了。
胡冬芸谢过中宫,在人多的时候,并不敢造次,从头到尾都没敢偷偷看朱常溆一眼。倒叫后者心里有几分失落。
刘淑女和赵淑女并非蠢人,心里明白虽然当日大家都是秀女的平等身份,可现下却是有了高低之别。
皇太子还未正式大婚,这个节骨眼上造次,那是和日后的荣华富贵过不去。她们倒也并非不嫉妒胡冬芸屡屡在中宫和皇太子跟前露脸,只憋着劲,等着日后。
当年中宫册封为九嫔那会儿,不就是在位序上没能赢得了周端嫔吗?可现在呢,笑到最后的还不是她。
有了郑梦境在前,这两位淑女仿佛看见了未来的希望,眼下便只养精蓄锐,伏低做小。面上瞧着,只觉着她们三人感情还不错。可私底下,却是不好说了。
郑梦境也不去管她们,这些事,往后都是胡冬芸该去料理的。若是没有压住后宫妃嫔的这份能耐,凭借着自己对她的喜爱,也于事无补。现下只要没闹出什么事儿来,私底下想作什么妖都随了她们去。
身处江陵的郑国泰在安抚完妊娠反应剧烈的妾侍后,便回了书房。他今日刚收到京师送来的东西,里头大都是一些婴孩所用之物,不必多想,也知道是宋氏安排的。
郑国泰心里不免有几分愧疚,旋即发现里头还夹着一封外甥给自己的信。
这倒是有些稀奇了。
郑国泰略一思索,在拆信之前,将门窗都给关好了,特地吩咐外头服侍的小厮,暂时不见客。而后才安心将信打开。
在看到外头包着的那层已经僵了黑纸后,郑国泰的眉头微皱,越发觉得不对起来。
这绝不是一封寻常唠家常的信。
展开信后,郑国泰细细看了几遍,将信合上,默背了一遍,而后烧了。
朱常溆料得不错,郑国泰的确与江陵当地料理辽府事宜的广元王有些交情。也确实是对方主动递过来的橄榄枝。在朝廷颁布除籍的旨意后,二人之间的往来也变得更为密切。
广元王怕的什么,郑国泰心里很清楚。他也更明白身在京师的妹妹和几个外甥、外甥女的处境如何,所以来往时,并不轻易将话说得明白透彻,凡事都带着一点儿高深莫测的味道。
现在看来,似乎自己需要变一变了。
郑国泰将身子往后倒去,靠在圈椅的椅背上,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无意识地搓弄着。该怎么做,才能不让广元王不对自己起疑,又能说服他站队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