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的朱翊镠缩在茶馆不敢出去。他不停地在雅间里转着圈,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果真,如果外头传的话宫里头也信了。别说是他的皇兄,就连李太后都保不了他。为什么太|祖开国的时候,不让藩王掌兵权,不就怕的藩王起事,江山不稳吗?
朱翊镠先前敢恣意妄为,天子敢保他,李太后敢为他撑腰,就是因为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谋反的心思。只要不谋反,整个京城、卫辉府,由得他玩闹。但现在事情有些不一样了,扯上了谋反,别说藩王的头衔,就是小命都难保。
这时候朱翊镠有些后悔,自己没能将赵氏一并带来京城。赵次妃还是有几分机敏的,也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入宫去见李太后,听听口风。他如今却是不能够。大街小巷都传成这样了,再去见李太后,谁人不晓得他是为了能逃脱罪责去求的情。
赵氏在卫辉府倒是想到了事情不好办,所以特地叫了几个能干的小子陪着朱翊镠出谋划策。若是她提前知道是怎么个情形,说什么都会挺着肚子赶过来。怀了子嗣的女子总能特别令人怜惜几分,靠着肚子,她都能有几分薄面。
可现今,只有朱翊镠一个人。既不能去见李太后,也不能驳了朱翊钧的旨意,就此回卫辉府去。
“宫里可有传话过来?”朱翊镠手心全是汗,想从皇兄的旨意中揣摩出几分圣意来。
侍从道:“尚不曾,陛下只说殿下若到了京,先去宫里见一见。”
朱翊镠大喘出一口气。还好,皇兄还没气到不愿见自己的份上。“那就去吧。”他无奈道,“咱们入宫去。”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入宫的这一段路,对于朱翊镠而言都不算是特别好走。记忆中熟悉的路竟生出几分陌生,凡经过的每棵苍天大树,他的心都抖地不行,生怕上头跳下来一个人,就像话本子里那样,出来一个刺客,将自己给杀了。
但这一路都是平平安安的,什么事都没发生。
到了乾清宫,朱翊镠规规矩矩的立着,等着皇兄出来见面。他一直打腹稿,想着要怎么向皇兄解释。不过可惜的是,朱翊钧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朱翊镠见到的是田义。
“潞王殿下。”田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脸上似笑非笑,“殿下现在同朝臣在商讨要事,不便相见。不过另有几个人,想让殿下认认,看识得,识不得。”
朱翊镠并没有在意田义对自己的那一丝无礼。他现在自顾不暇,生怕田义下一句话就是要叫人将自己给拖出宫去关起来,只要他说的,一概都应下。“人在何处?我这就去认。”
田义直起身板,带朱翊镠去了偏殿。那里正关押着特地从天牢提过来的两个案犯,由东西二厂的锦衣卫牢牢看管着。
“殿下,到了。”田义朝守门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让人将门打开。
朱翊镠一进去,里头两个犯人立刻激动起来。他们的嘴给堵了,发不出声,只激动地“呜呜”叫着。
“就是他们?”朱翊镠的脸色难看起来。他不过是田庄上缺人,自己又经过沈惟敬那一遭手头紧,让他们出来寻几个流民回去做庄上人。怎得人一出卫辉,就犯了事,还犯到了天子手里。
朱翊镠难得聪明一回。莫非外头在传的,所谓谋反,与这几人有关系?他们背着自己做了什么?
不等朱翊镠说话,一直留心他表情的田义就让人将犯人堵着嘴的布给取下。他朝朱翊镠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吧,同殿下说说,你们在京里干了些什么事。”
两个犯人争先恐后地道:“殿下,都是误会一场!我等奉了殿下之命,出来寻人回去庄子上做活,一时不妨得罪了二皇子同四皇子,全是无心!”
“无心?”田义冷笑,“不妨让咱家替你们说道说道,尔等在京里做下的恶事,也好让殿下替你们在陛下跟前求求情。”
田义冷眼瞥着朱翊镠,“潞王府的人,在京里当了拐子,将整个京城搅得乌烟瘴气。还将四皇子给绑了,四殿下说了,若是咱们晚去一刻钟,怕是小命就交代在这些人的手里了。”他慢慢走进朱翊镠,看着他脸上的冷汗从下巴滴落,“殿下,咱家觉着,当是误会。您是四皇子的皇叔,怎会对他下毒手呢。”
朱翊镠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主意本是派出去的四人中为首那一个同他说的。大明朝月月都有流民,他们只图一口饭吃,只要将人招来卫辉府,就让他们在田庄做活,不用出钱,管饭就行。朱翊镠觉得划得来,就让他们去外头寻人。
怎么寻人……寻成了拐子?还差点杀了皇子?!
朱翊镠瞪着那两人,双腿发软,两股战战。
田义尚嫌不够,加油添火道:“统共有四个人,其中两个都死了。”他朝那两个活下来的努努嘴,“不知道这两个是不是同死了的那两个一样,都是白莲教的教众。”
白莲教?!
朱翊镠只觉得自己完了。怪道外头都说自己要谋反,原来是和白莲教扯上了关系。这次恐怕他就是有嘴也说不清,谁会信他?
“我、我我,我要见皇兄。”朱翊镠盯着那两个人,慢慢地往大门退过去。
田义追问:“殿下是认得这两个人的?”
朱翊镠的心思根本不在田义身上,也没留意,不自觉地点点头。田义全当默认,朗声道:“来人,将潞王殿下给‘请’下去。”
一直在朱翊镠身后虎视眈眈的锦衣卫上来就把人给制住。
“你们要干什么!我是潞王,是天子的亲弟,慈圣太后的亲儿!”朱翊镠的双手被扭到了背后,疼得要命。他拼命地喊着,希望自己的声音可以让皇兄听见,赶来救他。
田义微微皱了眉,“把嘴给堵了,别打搅了陛下。”
锦衣卫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块帕子,往朱翊镠的嘴里塞进去。
“你们、你……唔!”朱翊镠来回摇着头,试图将帕子给吐出来,但随即就叫人在嘴里给绑上一根绳子。
田义看着朱翊镠被拉下去,整了整衣服,去见内殿的天子。
朱翊钧独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好似老僧坐定。
“陛下,潞王说,那两人他是认得的。”田义弓着身子道,“奴才已让人将殿下请出去了。”
朱翊钧动了动身子,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上下两张嘴皮子因为长时间没动而粘连在了一起。现在想要分开,便有一股撕裂般的痛楚。“潞王到底是朕的亲弟弟,没最终定案前,先好生服侍着。”
“诺。”
李太后得了信,就闹着要去见被关起来的朱翊镠。可慈宁宫的人知道现在天子正在气头上,况且潞王都已经点头认了,自己是识得那几人的,算是有了谋反的嫌疑。李太后此时若是去看,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来。
慈圣太后偏爱潞王是众所周知的事,她甚至在阁臣面前都放了话,若是当今天子不像样,就让就藩的潞王来继承大统。现在去看,保准会碎嘴的说那白莲教众就是李太后安排进去的,为的就是能让小儿子回京来登基——太后信佛得厉害,多次出资建造寺庙,就连已经过世的冯大伴家里都还供着慈圣太后的九莲菩萨金塑身像。
白莲教本为南宋昆山僧人在净土宗的基础上又新立的佛家教派,又被称为白莲宗。原不过是提倡信众居家修行持戒,以期往生西方极乐净土。但到了前朝,元代的时候,和谋反这些扯上干系。此后民间有野望之人,多次假借白莲教所信奉的弥勒佛之名,联合教众谋反。元朝的时候,他们反元,大明朝的时候,他们反明,一日都不曾消停过。只永乐年间,就发生过贼寇唐赛儿起兵之事。
大明朝的屡次严禁白莲教传播,但因其教派明目繁复,教众众多,因而屡禁不止。凡是天家,尤其是藩王,都对其进而远之,生怕自己沾惹上了,就干净不了,叫天子给一锅端了。
李彩凤心里自然晓得这一层。但关起来的那个,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就能说不管就不管。可她双目失明,看不了路,只能依靠宫人们领着。现下他们一个个都劝着自己,不见动作,她的心就凉了半截。
大势已去,风光不再。
李彩凤终于意识到自己亦非当年摄政辅佐朱翊钧时候的慈圣太后了。若再作什么妖,怕是连这个特别赐了的徽号都要给摘了。
不去,就不去吧。李彩凤苦笑地坐下。
田夫人见李太后终于安分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叫人去同陛下说一声儿,那个好歹是他的亲弟弟。”李彩凤慢慢磨着后槽牙,心里的不甘心跃然于脸上。
田夫人道:“娘娘且安心,奴家听乾清宫的人说了,好酒好菜伺候着呢。潞王殿下不过是叫给拘了起来,没薄待人。是陛下特特嘱咐的。”
李彩凤冷笑,“亏得他还算有良心。”心思飞快地转动起来,想着如何替朱翊镠挡了这一次的难。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