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谨一路紧追到了原州城的北城门口,眼前两条官道通往不同的方向,可无论哪一条道上,都没有分毫车辆、马匹的影子。
她顿觉挫败,也无心再返回去吃什么面住什么客栈了,遂翻出之前买的一张饼子,寻了个路旁的茶寮,就着茶水三口两口地吞下饼子,便琢磨起眼前的两条官道来了。
一左一右,哪一条都能够三两辆车马并行的,那伙人又走了哪一条呢?
她连石寒一行究竟来自哪里、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又何从得知他们走了哪条路?
连着灌下三大碗茶,杨谨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且放下了这个念头。
“小二哥!”她招呼茶博士。
“来嘞!公子您有什么吩咐?”茶博士颇为殷勤,盯着杨谨的脸,双目放光。
杨谨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她已经渐渐习惯每次陌生人见到自己这张脸的时候的表情了。
“敢问,从这儿去京城,怎么走?”杨谨问道。
“京城?”茶博士呆愣地重复了一句,“公子要去京城?”
见杨谨点头,茶博士挠头道:“咱们原州城离京城,可不近啊!”
他上下前后地打量着杨谨,似乎在确认这个漂亮得如画中童子的少年是孤身一人,且无马匹驴骡做脚力。
“我知道,”杨谨了然道,“你只告诉我,眼前这两条官道,哪一条是通往京城的就行。”
茶博士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两条宽敞大道,为难道:“不瞒公子说,这两条路没有一条是直通京城的……”
杨谨脸上的表情一僵。
茶博士忙又道:“要非说通往京城的,右边这条,倒是奔着京城的方向去的。不过,中间隔着好几座大市镇呢!还有数不清的村落……咳!其实我也没去过京城,就是听人这么说过……”
那就成了!
杨谨既然打听明白了,也不再纠结啰嗦,眼下还是先去京城寻找母亲昔日的痕迹吧。
她付了茶钱,又特意多给了两文钱,谢了茶博士,甩步踏上了靠右边的大道。
一路晓行夜住,露宿荒郊野外、啃干饼子喝泉水的苦日子也没少过,好歹她从小吃惯了苦了,也不以这些为苦。
行了七八日,天近晌午,眼前渐渐现出一座村庄来。杨谨心头一喜,知道今天晚上能在室内睡个安稳觉了。
她越走越近,村口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起来——
一棵三四人合抱粗细的大槐树,难为它怎么长到这么大的。树干足有五六丈高,树冠蓬蓬隆隆仿若巨大的伞盖,罩住了树下的大片土地,也遮住了正午时分*辣的阳光。
树下面,有一口直径六尺有余的石质大磨盘,从侧面锈蚀的痕迹上能看得出立在这里很多年了。
奇怪的是,树下以及磨盘周围,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这可与杨谨一路上见惯了的村头光景差得太多。按说,这个时辰,早起下地耕耘的村人也该收拾家伙各自吃午饭去了。而这样的地方,正该是老人或是闲汉扯扯家常,众孩童嬉闹玩耍的所在啊!
杨谨心中诧异着,脚下却不迟疑,迈步进了村子。
只见家家关门闭户,村里村外半条人影都不见。
杨谨更觉得奇怪了:若是已被遗弃的村落,怎么门窗还能这么整齐?村里小路上也还算干净,没有被弃置的地方多见的老鼠洞或是野兽足印什么的。
她又往村子深处走了几步,周围依旧安静无人,只能隐约听到个个紧闭的户门内传出来的嗡嗡的说话声。
杨谨想了想,还是打算问个究竟,就在她准备敲响一户人家的大门的时候,突听得身后远处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奔跑声——
那声音,不止是人的脚步声,还有……狗叫声?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身影擦着她的后背,从她身后的小道上没命地跑了过去。
杨谨晃神的功夫,噼里啪啦乱糟糟的脚步声已经迫近,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骂骂咧咧——
“打死它!”
“别让它跑了!”
一群少年呼啸着跑过去,手里面还拎着石块、棍棒、锹铲等不同的“武器”。
也不知是哪个少年扔出去的石块歪打正着打中了那只当先死命跑着的黑狗,或也是因着这地方太过狭窄,躲无可躲,那可怜的狗就被石块砸中了腿骨,它一个趔趄,“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众少年见状,大喜,蜂拥而上,棍棒齐飞,招呼在了那可怜的黑狗身上。
那狗则痛得汪汪乱叫,极力地躲闪,却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七八个人同时下手。
眼看着照这样下去,这只可怜的狗就要被众少年活活打死了,忽的,众少年同时觉得身体一麻,手上的家什怎么都握不住了,纷纷掉落在地。众少年则不约而同地捂着各自的痛处龇牙咧嘴。
杨谨闪身挡在那只可怜的黑狗前面,拧着眉头看着众少年。
“你们无缘无故地打它作什么?”她质问道。
众少年被杨谨的掌风扫中,还以为自己中了邪,不料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俊俏的如招财童子般的小后生,瞧起来似乎比己方年纪最小的还要小,登时面面相觑。
待得听到杨谨的质问,众少年方反应过来刚才伤着自己的就是这个小子,也顾不得生疑害怕了,俱恼怒道:“你是哪来的小子!多管闲事!找打吗?”
杨谨回头看了看委顿在地的那只可怜的狗,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好几道血口子,一条后腿无力地耷拉着,也是血肉模糊,似乎被打断了。它也在看向她,湿漉漉求助般的眼神让杨谨想到了曾经无助的自己。她心里一酸,又是一疼。
她转向众少年,怒道:“你们别管我是哪来的!我只问你们,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打它?”
“小子!”众少年中,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像是头目的说话了,“这是村长的命令!你别管闲事!”
“村长的命令?村长也没权力滥杀无辜!”杨谨驳斥道。
“哼!什么无辜!你懂个屁!”少年头目嗤道,“这条狗身上带着瘟疫呢!要是不打死了它,我们村里的人被传染上了,你负责啊!”
瘟疫?
杨谨一惊,拧头看向那只狗,疑惑道:“你们怎么知道它身上带着瘟疫?”
那少年头目早被磨尽了耐性,大声道:“没闲工夫跟你废话!闪开!不然连你一起揍!”
“你敢!”杨谨横眉,握拳。
众少年仗着人多,本不惧怕,可见她一派凛然的模样,再联想到之前身上莫名其妙的怪异麻痛,心里不由得添了几分忌惮。一时间,双方便僵持住了。
“都围在这儿做什么!”众少年的身后,一把苍老的声音响起。
众少年听到这声音,忙分开一条路来,个个面带敬重。
杨谨见对面出现了一名六旬左右的老者,山羊胡,粗布衣衫,但脊背拔得笔直,不似寻常村民。
“老朽是本村的村长。”老者说话的同时,上下打量了杨谨一番。
对方既然摆明了身份,杨谨亦不扭捏,抱了抱拳,直言道:“老丈,我是路过的,贵村滥杀无辜,我实在看不下眼儿去!”
她气愤于对方的残忍,言语便激烈了些。
那村长看了看杨谨,又看了看被她护在身后血葫芦般的黑狗,不恼不怒,呵笑道:“你既是路过的,不知道内情,怎么就说我们滥杀无辜了?”
杨谨抿唇。
只听村长续道:“这条黑狗是从西北方向跑来的,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叫做盘石县,是离我们最近的一座县城,也是眼下正闹瘟疫闹得厉害的地方!死了不知多少人了!这样的来路,你说,让我们如何能放过它?”
“你们怎么就知道这黑狗来自那里?或许它是从旁的地方跑来的也未可知……”杨谨道。
“你看看那狗颈上的项圈,上面錾着主人家的名号,就知道老朽所言不虚了。”
杨谨果真蹲下.身,边替那只可怜的黑狗止血,边看了看它颈上的黄铜项圈,上面果然錾着“齐府”两个字。杨谨知道民间大户蓄养家犬的习惯,这就意味着这只黑狗的主人家姓齐,似乎还是个大户人家。
村长见她面容俊美干净,却不顾污渍替那黑狗包扎,目光凝了凝,声音也和缓了些:“齐家是盘石县中的大户,以采石为营生,远近闻名,连他家的看家犬都跑出来了,可想而知现下盘石县中是怎样的惨状……”
“老丈!”杨谨简单包扎了那只黑狗,站起身,向村长道,“我看这黑狗肌肉紧实,流出的血也是正常的颜色,眼睛、皮毛也没有异样,应该是没染上瘟疫的。”
“小哥懂医?”
“懂些,”杨谨点头道,“医道同理,人与兽也是同理。”
村长盯着她年轻的脸,道:“就算这条黑狗没染上瘟疫,既是从盘石县跑来的,老朽也不敢留它。”
他说着,扬手指了指身侧几排紧闭的房门,示意杨谨去看:“小哥也看到了,现下敝村人人自危,老朽是村长,得对众乡亲有个交代。”
瘟疫之害,杀人于无形,出于本性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自保,又能有几个人不会战战兢兢呢?
杨谨知他为难,于是道:“既然如此,那我把这只黑狗带走,老丈阖村人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如何?”
见对方脸上尚有犹豫的神情,杨谨又道:“老丈放心,只要你们放过它,我马上带着它离开贵村,绝不逗留!”
她复又指着黑狗身下的一滩鲜血,道:“这儿,你们多取些生石灰来覆上,就可无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