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往次回到挽月山庄,谨儿鲜少有机会独自走动的。这一次,她又是得了宇文睿的允许,从内堂到前厅的一路上,她大开眼界,最吸引她注意力的,莫过于半路上看到的甬道旁边的小花圃。

谨儿随着药婆婆学了多年的医道,连识字都是从《素问》《灵枢》二经开始的。虽说当年初读这些医书的时候,很有些囫囵吞枣的意味,可她如今也是读了许多遍,顺畅得多了。有时读着读着,结合素日医病的实践,她还能够灵光一现,脑中绽放出些别样的想法来。

她前些日子刚读罢《本草经》,药婆婆当日离开的时候,将积年的用药笔记交予了她,要她好生地研读,尽力去消化理解。谨儿现在正那几本笔记读得兴味盎然,是以每见到一处花草树木,她必定要认真地瞧上一瞧。因为她牢记着药婆婆曾经教导过她的话:所谓“百株即百药”,说不定某个不起眼儿的花花草草,就是一味旷世的佳药呢!

谨儿的心思被挽月山庄的小花圃所吸引,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沿着众植株间的一条小径,徐徐摸了进去。

令她大感意外的是,这小小的花圃之中藏珍纳宝,她细细地辨别了十几种,竟发现在药婆婆的笔记中皆有记载。药婆婆的笔记真比古圣先贤的传世经典都要好用实用!谨儿不由得大喜,探寻的兴趣更浓了。

她又朝里走了约莫两刻钟,已是紧接小花圃的尽头了。谨儿突地轻“咦”了一声,极快地跑了几步,来到一片如冰凌般的小花前面,眼中布满了疑惑与意外——

要知道,这小花可是个稀罕物。瞧它现在小小的、极不起眼儿,等到长成盛开的时候,便是这世间疗治心疾的绝佳圣药。

谨儿记得清楚,这植物叫做“眠心草”。

这倒也罢了。最令谨儿奇怪的是,据婆婆笔记上的记载,这物事不是只有塞外漠南的高山之巅才生长吗?为什么在这个地处江南的山庄之中会有它的存在?

而且,看这花的形状、颜色,与婆婆笔记中的记载也略有不同,但谨儿凭借自己多年的学医经验,是能够确认这就是眠心草无疑的。

她却不知道,这植株与漠南的眠心草其实乃是同宗,只是外形稍有区别,药效则只强不弱。

这花之所以会在这里出现,全因宇文睿的一片拳拳爱妻之心。她生恐景砚再被心疾症所害,特特地从漠南移植来了这种植物,经过了好几个春秋的尝试,才算是成功改良了品种,使之能够在江南存活。

谨儿还记得,婆婆的笔记中,也记载了这种药物的具体采摘与炮制的方法,更有一个关于这种药的最著名的医案,即先帝世祖皇帝曾经亲至漠南,以心头热血滋养眠心草,替太后疗治心疾的故事。

谨儿每次读这个故事的时候,都会被感动一次。她感动于先帝对于太后的一番孝心。据说先帝是太后从小抚养长大的,想来感情定是不一般的。谨儿不禁感怀于自己自幼失亲,就是想一门心思地孝敬、供养生母,也逃不过个“子欲养而亲不待”。

因着有这份情愫在,她对于眠心草的印象也就格外深刻。

虽然感动,然而掩卷细思,谨儿不是没想过:婆婆怎么会知道先帝的故事?是因为这件事太有名了,而在民间流传开来?还是像关于高祖皇帝的那些传说那样,多是后人基于崇敬而生出的杜撰?

这个念头最终还是被她打消了。她相信婆婆的医德医品,相信婆婆绝不会平白杜撰一个关于眠心草的故事。婆婆既然将它们计入了笔记中,必定有她的依据和道理。

她相信婆婆,一如她赞同婆婆的为医之道。婆婆从来主张:医者与良药是天下人的医者与良药,而不该为权贵所独享。

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婆婆才会把这件事写入笔记,以供后来的医家做参照来拯救更多普通患者的性命吧?谨儿想。

她在小花圃里边走边看,想得入神,不觉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她已经浑然忘记了宇文睿交代她的事,连撑得溜圆的肚皮渐渐不那么胀得慌了都没再注意。

正入神间,冷不防远远一把子细嗓音响起——

“我的小祖宗!可让我好找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腊月天里,魏顺的脑门上布满了汗水,跟在他身后的几名挽月山庄的仆从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看到谨儿的一瞬,他们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魏大哥!”谨儿冲着魏顺甜甜一笑,“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根本没意识到她自己就是害人家担心的罪魁祸首。

魏顺对上她的笑颜,一怔,忙敛神道:“少主啊,可让我们好找!原来您在这儿啊!”

谨儿呆了呆,方想起了宇文睿之前的吩咐来,歉意道:“对不住啊魏大哥!我看花看得入神了……”

魏顺岂敢受她的道歉?忙道:“少主您可别这么说!小的担待不起啊!”

谨儿知道挽月山庄的规矩重,也不多言,笑道:“那,魏大哥,咱们何时动身去镇上采买啊?”

魏顺亦笑道:“这要看少主您了。您说何时走,就何时走。”

“那就出发吧!”谨儿道。

时隔两日,谨儿再到龙临镇,发现这里还如前次一般的热闹。

前日急着赶路,走得也匆忙,谨儿没机会细看这镇子上的光景;如今,她坐在魏顺赶着的马车上,马蹄子声伴着车轱辘的声音,缓缓地压过龙临镇最繁华的十字大街的青石板路,撩起车帘,就能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以及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店铺。谨儿觉得很有趣。

龙临镇曾经不过是个江南小镇,居住着百十户人家,偶尔有赶集的日子,也都稀稀落落的没几个人光顾。自从今上微服过之后,这个地方一下子就出了名了,不过几年的光景,行商坐商、做买做卖各种各样的店铺、门市便如雨后春笋般一茬接一茬地冒了出来,俨然成了此处的第一繁华所在。

而那些生意人来这里做买卖,再也不是当年卖些蛋、米、菜蔬、糖人的寒酸模样,取而代之的则是有模有样的粮栈、米店,甚至胭脂水粉、古玩字画,各色的酒楼、饭庄,大有赶超京师的架势。过往客商多了,附庸风雅的客旅多了,本地自然富庶,连带着居住人口的品位也提升了起来,再也不是当初只满足于温饱的情状了。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谨儿的目光随着马车的行走流连于街边道旁的每一家店铺和摊位,许多都令她兴味大增,尤其是,当她的目光落在一家名叫“琳琅阁”的店铺牌匾之上的时候。

“魏大哥!”谨儿唤了一声魏顺。

魏顺忙答应了:“少主,您有什么吩咐?”

“倒没什么吩咐,”谨儿说着,腼腆一笑,“就是想问问你,那家叫‘琳琅阁’的是做什么的?”

魏顺循着她的目光瞧过去,了然道:“是家古董铺子,卖古董字画什么的。”

“哦。”谨儿闻言,若有所思。

半晌,她忍不住又问道:“是不是叫什么‘阁子’的就是做古董字画生意的?”

“也不尽然,”魏顺道,“叫‘阁’什么的也不过是个称呼,随店主人家的喜好起的名字罢了。好比,叫什么‘阁’的有饭庄,有书铺,还有胭脂水粉店……嘿!我还听说过秦楼楚馆叫这名儿的呢!”

“秦楼楚馆是什么?”谨儿不解问道。

魏顺话一出口便觉失言,要是申总管知道他对少主说出这等不正经的话来,还不抽他一顿鞭子?

他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遮掩过去。忽的脑中灵光一闪,他打个哈哈道:“就是……就是交朋友的地方!”

“交朋友的地方……”谨儿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她打量着魏顺的神色,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她凝神想了想,心道:既说“秦”“楚”,想必是借用战国时候各国贵族在馆驿中招揽贤士以应对强秦肆虐的典故?

如此想着,似乎就通顺了。

应该就是交朋友的地方吧?谨儿心想。她想象着等自己长大了,也要去那“秦楼楚馆”里逛上一逛,人生在世,岂可不交几个知心的好朋友?

她却不知道,魏顺此刻已经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寒风一吹,凉飕飕的。

马车转过一个弯,谨儿突地眼前一亮,竟是她前日住过的那家客栈!

看到这家客栈,谨儿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名素衣帷帽的女子,也不知道她的侍女是否把自己嘱咐的话带到的,更不知道她是否还住在这里,或是已经离开了。

谨儿骤然生出想要跳下车去一探究竟的冲动,却被前方的一阵噪杂声打散了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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