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怎么办啊?”
燕静姝不过十五岁,是个和林氏一样温婉且不识五谷的贵家小姐。
这一个月来的经历,给了她巨大的冲击,偏偏又手足无措,只能依赖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
“先等父亲尸骨运回,我们收敛好再说。”
许重明拿着圣旨,长叹一声。
随后回到后院,他立马找来老周和陆伝派过来的心腹,“金陵城这几天发生的事,劳烦两位转达给陆将军……”
“鲜卑已到,且乘胜而来,气焰嚣张可想而知,陛下态度暧昧,对于战败之事不做多提,我们必须做好最差的准备!”
“我等必不辱命!”两人齐齐拱手,坚定答道。
半夜之时,两人从将军府出去,快马加鞭的跑向阳城求见陆伝。
而皇帝对燕将军遇害不闻不问之事,再次于民间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国子监中已经有年轻气盛的学子在商量去敲响皇宫门前的登闻鼓,上万民书给皇帝了。
“民心在我!”
许重明听到这事,立即反应过来,然后他便让老管家不用再去刻意鼓动百姓情绪了。
“大火已经烧起来了,我们且坐岸观火。陛下不想火焰燃到皇宫,就必须推几个替罪羊出来,给我家与天下人一个交代!”
“那晋王……”
“没有实证,不要跟他们纠缠,”许重明摇头说道,“在陛下看来,我们连鲜卑都比不上,更何况他的亲生儿子?”
老管家更觉得委屈,一点也没认为许重明话里对皇帝的不满有何不对,反而只想公子能痛快地骂出来。
他能保证,将军府的消息,绝对不会被外人探查到!
而许重明对皇家的反应判断也十分准确——
在燕邢尸骨两天后送回金陵时,不但有许重明率领全家出门泪迎,更有城内几百个普通人一起跟随,迎接这位北疆战神,为大周带来了无数荣耀的将军。
同日,老皇帝再次下旨,宣布了对燕邢事件的处置。
运送粮草不及时的官员被罢免充军,传送消息的斥候部队也被斥责夺职,只是那个“里通外贼”之人,却只推了个金陵高平侯和北疆的左卫将军出来。
但凡对金陵贵族圈了解一点,都能知道这两位的身份:
高平侯虽然和晋王有关联,但其女只是王府不受宠的妾氏,侯府本身也正在下坡路上狂飙不返,除了名义上是个侯爷,其他并无特殊之处。
左卫将军掌管军资传送,为北疆大军左翼,但其人草根出身,五十来岁拼命一辈子,才因为走了楚王门路,坐到了这位子上。
哪来的胆子勾陷柱国大将军?!
可皇家却硬说幕后黑手就是这二人!
这二人,身份在民间是够高了,且两位王爷都各出一个,在老皇帝看来,已然足够给金陵城闹事的人一个交代……
“这不就是糊弄人嘛!”
将军府,接到诏书的老管家号啕大哭,想起燕家数代为国,遇上的君王却如此薄凉寡情,心酸无比。
林氏也是呼吸不畅,几乎要把腕上的珍珠手串扯断。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最是年少的燕静姝直接痛骂皇家无耻,和母亲一起抱头大哭。
许重明也是冷脸。
他借了燕琅来到此界,在将军府还有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皇家都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如果“燕琅”真死了,那下场估计还要更惨。
而老皇帝必然知道背后真相,只是在各种利益交换下以及政治权衡的目的,为真正黑手掩埋真相,抛弃一个柱国将军,也是简单。
打仗这种事,去民间多抓点壮丁总能打赢的,难道缺了个燕邢,大周就要亡了不成?
更别说燕家能打仗的都死了,只剩下两个没成年的孩子和守寡母亲,给些哀荣已然是“皇恩浩荡”,若是再纠缠下去,皇帝就要嫌燕家不识抬举了。
为此,燕家人只恨老天不公,皇帝无道。
许重明在此情此景下,已然肯定等日后自己提出反叛一事时,后腿是不会被身边人扯的。
而与此同时,在朝堂之上,也有义气之士因为皇帝的和稀泥愤愤不平,主动站出,打破了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臣兵部侍郎杨诵,恳请陛下再下旨意,彻查柱国将军遇害之事!”
杨诵眼眶通红,跪地叩首,“大将军受奸人所害,枉死疆场,昌远百姓亦受其害,为鲜卑所屠……”
“求陛下莫受小人蒙蔽,找一二偏门之人落罪,使得柱国将军不得申冤……陛下查明真相,才能以慰北疆亡魂,安抚天下民心啊!”
那样的解释,
那样的处理,
燕家人会信吗?
天下人会信吗?
不公啊,
不公啊!
皇帝却是已经知道这事儿是哪家做的,又无法舍弃掉幕后主使者,自然不欲再提此事——
正如许重明所猜,下黑手的果然是晋王的人,为了争夺储君之位,这些家伙已然是丧心病狂了。
可老皇帝又能怎样?
难道要真为了区区外人,把自己的儿子拉出来挡枪?那谁来抑制楚王的势力?等立了太子,群臣听得是他的命令,还是太子的命令?
皇帝见杨诵伏地恳求模样,心中不快:“柱国将军乃是为国捐躯,朕如何不知他的一片忠心?如今处置已下,你又做出如此态度,倒叫人觉得朕委屈了他!”
“柱国将军战死疆场,是其职责所在,尔等感念他的功绩,自该为他书写文章歌功颂德……至于其家眷,朕已是足够优荣了。”
杨诵听得心痛不已。
燕家一脉忠良至此,却是只换来君王如此薄凉的几句话。
于是他继续叩首恳求,“北疆事大,军民皆受其苦,其缘由绝对不止高平侯和那左卫将军,望陛下明察秋毫……”
“那你是什么意思?”皇帝震怒,手在龙椅扶手上狠拍一下,道:“你要教朕做事吗?”
“对朕下的旨指手画脚,尤不满足!杨诵,你是何居心!”
杨诵闻言变色,本来私下议论的朝臣们也顿时噤若寒蝉。
“臣绝非此意……”
御史赵安此时出列道:“启禀陛下,柱国将军在京时,常与杨侍郎交好,今日出言犯上,只怕是伤心过度,心神失守所致。”
“柱国将军之死,着实让我等心痛惋惜,亦是大周之损,于陛下也悲痛,还请陛下见谅,宽恕杨侍郎殿前失仪之罪。”
说着,他便给杨诵递了一个颜色过去,示意对方先服软再说。
杨诵见此,心中酸涩,心道燕邢在世时为国为民,结果死了,却连个公道都得不到。
他梗着脖子,只在殿上垂泪不止。
老皇帝被他哭的再没有上朝的想法,冷着脸拂袖而去。
而在皇帝离开后,群臣才纷纷叹气,绕开跪在地上的杨诵散场——
不用多想,为了个死人顶撞皇帝,这位杨侍郎的官估计是当到头了。没人想在这时候跟他扯上关系。
和杨诵交好的赵安救场不成,也被老友的固执给气到了,将对方从地上拉扯起来后,狠狠跺了几下脚,无奈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