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这一声唤这么熟悉,心底里的记忆像电击了一般打得沐芽一个激灵!一屁股跌坐在柴垛子上,这是幻觉还是见鬼了??
“芽芽,我是哥哥!”
两只大手握着她的肩,压在喉中的声音比以往更像一块磁铁一样紧紧吸引着她,可夜这么黑,黑得沐芽根本看不清眼前这张脸,听着这声音,动都不敢动,她是太冷冻出了幻觉?还是睡得死在做梦?如果真是梦,就先别醒……
看她怔怔的,呆得像一尊小雕塑,无论他怎么叫,她也不醒。无奈,那人起身把柴房的门打开一些,皎洁的月光照进来,正映在他的脸上……
干练的短发变成了高束的发髻,青丝垂肩托显着脸庞的棱角更比从前清俊了几分;宽额剑眉,眼深凹,鼻峰英挺;好看的唇形不能笑,一笑,左腮边就会出现一个的酒窝,温柔如水,把他酷酷的气质瞬间糟蹋干净。所以他很少笑,那个酒窝在很早以前就成了沐芽的专利,只有在她面前,哥哥才不会遮掩。
此刻他唇轻抿,抿出腮边那一个淡淡的痕迹,沐芽怔怔地看着,刚刚提起的一口气憋在胸口,憋得她几乎要窒息过去,此刻忽地泄了去,浑身的痛突然塌了下来,嘴巴一瘪,“哥!!”
眼见她扑了过来,林侦忙俯身接住,“芽芽!”
紧紧地环着他的腰,沐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冰凉的身体早就不知道冷了却又开始抖。恍惚中,沐芽觉得自己一定是掉进浆染池里死掉了,所以她又穿了回去,穿回哥哥身边……
小东西力气这么大勒得林侦有些痛,可这痛这么真实,让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总算找到你了!来,快让哥看看。”
自从上了高中,哥哥就再没有抱过她,此刻埋在他怀中,沐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赖皮的小狗一般惬意得不肯抬头。
看那小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林侦心一热,手臂又箍紧了些。冰凉的大手轻轻抚摸,才惊觉这刚从灶房里出来的身子一点都不比他温度高,薄薄的罩衫下已经是瘦弱的肩头,“芽芽!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不问还好,这一问,那原本在他怀里努力取暖而不自知的人一下子委屈像开了闸的水,“哥,哥……”
她从小就是个笑娃娃,人软,骨头却硬,很少哭,这一声拖长的哭腔吓坏了林侦,“芽芽!出什么事了??”
“她们欺负我!”沐芽恨恨地咬牙,“污蔑我偷东西,还把我推到浆染池子里!我没站稳,呛了一口水,现在,现在我肠子都是蓝的!我只有一件棉袄,都泡透了,没办法只能拆了洗,刚才我正……”
沐芽只管抱着哥哥控诉,还没说到卖身契的地方手已经被他从身后打开。看哥哥解开黑色的夜行衣,连着棉袄脱了下来,沐芽嘟囔道,“哥,我的棉袄在灶房烤着呢,明儿早起就能穿了……”
嘴上这么说着沐芽却是很乖地抻开胳膊配合他,那棉袄带着热热的体温便围了过来。林侦把宽大的衣襟掖了折,弯腰给她结腰带。沐芽低头看着,想起小时候去滑雪橇,哥哥也是这样把她像粽子似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的棉袄宽大好多也厚好多,沐芽一下子就像掉进了棉花堆里,好暖和,抬头看,哥哥像瘦了,“哥……”
林侦把黑色罩衣抽下来穿上,“这就够了。我不冷。”
哥哥这话沐芽倒是信的,军校出身的人冰天雪地经常冬泳,除了必须要求的作训大衣,寒冬腊月连羽绒服都不穿,总之他就是铁打的。
“来。”
沐芽正愣愣地回忆着过去,听哥哥叫她一声,回神看他正张开着手臂,沐芽乐了,赶忙蜷进他怀里。棉袄里存留的体温更贴了身,还带着淡淡熏香的味道,沐芽不自觉就把脸埋进厚厚的衣领里。
“暖和了么?”
“嗯。”
听她应了一声,懒懒的,果然像炕头上暖暖和和的小猫。林侦这才放心,低头看怀中,这才发现原本过肩的个头现在只能够到他胸口,小脑袋上卧着两只圆圆的丫鬟髻,蓬松的刘海儿遮着白皙的额,月影下,那长得令人发指的睫毛毫无意外地在鼻侧投下绒绒的影子;裹了他的大棉袄,小腰身依然瘦得一把就能握住。
看着这娇小青涩的身型,林侦不觉蹙了眉,“好容易长大,这是又缩回去了?”
哥哥的声音好无奈,沐芽扑哧笑了,仰起脸。
她的眼睛不算大,可天生睫毛又浓又长,假的似的,一笑,弯弯的月牙;细皮儿的脸颊上多了一点婴儿肥,一抿嘴,嘟嘟的;发髻上的头绳垂下来,坠着两颗小珠子,晃晃的灵俏。
林侦歪头端详着,声音里不觉就充满了笑意,“这两个小揪揪倒是很适合你。”
自从来到这里沐芽就没有找到镜子,从旁处也借不来,自己这身打扮便只在水池的倒影中看到过,此刻被哥哥笑,她撇撇嘴不服,“总比小时候你给我梳的朝天揪好看!”
那是快乐的童年里最不堪回首的,而偏偏他们有很多这样的照片,胖得莲藕一样的沐芽被哥哥牵在手中,细细的发很努力地被扎在头顶,开了花洒似的,那形象和年画上的胖娃娃一样,丑得很喜庆。
“以前不让你剪头发非要剪,现在这个样子才像个小女生嘛。”
哥哥喜欢长发女生,沐芽一直都知道,可她不喜欢。“是啊,现在连你都是长发了呢!”
这一句,把重逢的狂喜又蒙上了阴影,昏暗的柴房里两人不得不重新面对穿越这个糟心的事实。这么近,换了短打古装的哥哥依旧像曾经一样高大帅气,男子汉的气魄一分都没有减去,沐芽看着看着,忽地一阵心酸。
“哥,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她非要谈什么鬼恋爱就不会惹哥哥生气,他就不会在紧张的博士论文答辩前还赶回来教训她;如果她肯乖乖听话就不会赌气跑出去,不碰见那个老头,不去古皇宫,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哥哥就不会,就不会成了个……
越想越觉得自己作孽,现在温暖的怀抱更加重了她的愧疚,沐芽埋下头,哭了。
抽抽泣泣哭得这么伤心,可见这穿越后的日子有多苦,林侦抱紧了怀中轻轻拍着,“芽芽别怕,哥想办法带你回去。实在不行,咱们也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好好地生存下去。”
“呜……怎么生存?你,你都已经……呜……”听他反过来劝慰,沐芽越哭得止不住,根本就不敢想以后的日子,身体被这样极端摧残,男人的尊严不在,这奇耻大辱他怎么受得下去?沐芽越想越心疼得不得了,“哥……都是我不好,害你残成这样……”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侦忙安慰,“没事,哥好好儿的,没事,啊?”
“哥……你,你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这万恶的鬼地方,很多人都被折磨残了……”
“嘘,放心,哥会保护自己,也会好好护着你,不哭了,啊?”
哥哥的声音沉在喉中,那么温暖,那么好听,沐芽越发伤心,恨恨地点点头,“嗯!哥,我也会好好护着你!咱们想办法逃出宫,我养活你!我去做丫鬟养活你,不让人知道你是……那个。”
林侦这才听出了端倪,蹙了蹙眉,“我什么?”
“哥……你不用避讳我,我都知道……”
“避讳你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啊……你,你不是……穿成……太监了么……”
“嗯??”
鼻涕眼泪的,这一句她嘟囔得声音很小,几乎要泣不成声,林侦却像是被雷劈了,看着眼前这挂着两个小揪揪、一脸无辜心痛的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男人的脸面与尊严一扫而尽,原本的涵养都要憋出内伤,林侦实在忍不下,抬手在她脑门上狠狠拍了一下,“一天到晚这脑袋里都在瞎琢磨什么?谁告诉你我是……那什么了??”
“这还用谁说么……”沐芽抽了抽鼻子,“皇宫内苑……除了皇帝……哪里还有……男人。”
看她稀里糊涂的小样子真心实意地心疼,林侦咬牙,“他是孤家寡人么??”
“怎么不是?孤、寡……不都是他?”
“孤寡?这是天下坐拥妻妾最多的人!”
“那都是女人啊,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就拼了命想给他生娃,其余伺候的人还不都是……”
沐芽正说着,忽地愣住,挂着泪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那根筋从来就不曾往那高高在上的地方想过,这么稍稍一转,对呀,这皇宫里除了皇帝还有他的女人和孩子们,有女儿,当然也有……天哪……天哪!!
“哥,哥!!你是王子?!”
林侦没有吭声,怀里的小脑袋却像针扎了似的叫出了声,“哎呀!!”
小心眼儿里像被雷劈了,满天放烟花,看着哥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简直要闪出钻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