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早已和高岳商议好的陆贽,便也进言:“陛下,请废窦参昔日差纲法,改为长纲法,自京师东渭桥至河阴,而后至汴州,再至扬子,重设各处巡院,撤废先前由河南尹、宣武军节度使任辖下的县尉为巡院官的做法,由朝廷亲自委派巡院官,管理漕运。此后进奉船、巡院、转运院,一在朝廷度支手。”
没错,就是要废掉漕运上各方镇的管辖权,重新收归到朝廷手中来。
皇帝表示完全同意。
然后陆贽又说:“再请撤河陇、西北、西南各节度使所兼任的营田使职务,由朝廷度支司设巡院负责各镇营田务;再撤各节度使下的支度官,此后各镇兵马出界征战,由朝廷专任粮草供军使管理给养;三,请将河东、朔方的盐池,三川和峡内夔府的盐井,及河陇地区的各盐池,也统统收归朝廷之手,委派榷盐使前去勾当。”
“可。”
陆贽说完,高岳又上前奏报:“陛下,之所以要废差纲法,废营田使支度官,便是要增强我朝廷的实力。不过昔日宰相多言,两税法自推行以来,多有弊病,税法不精,导致各道赋税不均,摊逃之风愈演愈烈,百姓深以为苦。请陛下以臣在兴元、凤翔所行的经界法为本,重新丈量打画各道各州各县的版籍田产,以求赋税平均,人户得安。”
皇帝便说,如推行经界法,又以何道为先呢?
“现在军国之用,有半数倚仗淮南、鄂岳、湖南、浙东、浙西、宣歙、福建、江南西此八道,故而经界法、均赋税的政策,应以此处为先。”
“推行起来,可有困难?”
贾耽此刻上前奏言:“最大的困难,便是此八道的转输问题,宣武镇虽暂时安宁,然则淮西吴少诚却处在八道、东都、山南、荆南鄂岳交界的腹心,其又桀骜,勾结山棚、江贼荼毒商贸漕运,已非一日。”
“各位爱卿且勿要声张,朕已知矣。”皇帝表示征伐淮西的事,已箭在弦上,但现在不要过分声张,为免打草惊蛇。
延英问对后,皇帝便私下将高岳留下,“高郎,如征伐淮西,你认为耗时几何?”
“淮西不过申光蔡三州地,人丁不足四十万,吴少诚吴少阳刮地为兵,以二户养一兵,也不过四万人耳,且淮西处朝廷各方镇包围中,如朝廷下决心用兵,臣岳认为,不过半年便可宣告平定。”高岳为皇帝估算说。
然后看到皇帝不断估算的神态,高岳便趁机说:“陛下,征伐淮西的话,大军用度,除去国库和内库外,兴元、东川、西川、巴夔的商贾也愿意出助军钱。”
听到这个,皇帝用疑惑不信的眼神望着高岳。
之前皇帝在进行“河朔削藩战争”时,军费不足,他便得让大臣在京师内强征间架税,抢劫商贾的家财,最后闹得天下大乱,民怨载道,导致他的名声几乎毁于一旦。可现在有这种好事,商贾们居然肯主动掏钱来当军费?
高岳不慌不忙,对皇帝阐述说,淮西不过一群土贼,之所以还能苟存这么多年,靠的便是把淄青的盐往荆南私下贩售,然后和山棚、江贼一起打劫扬子江上过往商船,自从淮西所临的那数段航运由此中断后,西面各道的商人所产出的大好货物,棉布、药材、牛羊等,都很难往东南贩运;而东南的好货物,茶、丝、稻米等也很难往西面贩运。
所以歼灭淮西,不但是朝廷的想法,也是各地商贾的夙愿,他们当然愿意出助军钱。
一听到钱,皇帝立刻精神大涨,便问高岳具体该如何做。
高岳即说,索性一次性叫这批商贾掏出三百万贯钱来,分成三品,一百万贯为不要回报的助军钱,一百万贯为无利息的借款,一百万贯为十分一利息的借款,后两品等到朝廷平定淮西后,分五年偿清。
当然想要偿清也不难,淮西平定,不但户口增加,多处水运也被打通,朝廷增设数处转运院、埭塘收取过往税钱即可。
另外高岳还对皇帝说:其实不仅仅是西面商贾苦淮西久矣,鄂岳、淮南、河南、宣歙那面的茶商、布商等更是恨淮西入骨,每年被劫江贼杀伤掳掠的不知凡几,朝廷如要平淮西,臣岳相信他们也是能同样拿出三百万贯来的。
总之,只要能实现商贾的利益诉求,且保证有借有还,叫他们拿钱来资助朝廷军马,其实并不算难。
西面三百万贯,东面三百万贯,合在一起,几乎是朝廷一年国库收入的八成,不由得让皇帝心旌摇曳不休。
毕竟农民种田,你要他承担十贯或几十贯的赋税,他日子就紧巴;但商人不同,确实很多财大气粗的,拿出千贯万贯的都不在话下。
高岳趁热打铁,“陛下,如平淮西,不但能让朝廷声威重著,且能重新将诸多方镇,包括江运和漕运打通,这样的话,推行经界法便便捷得多,中兴大局可谓功成。然后,陛下便能——东岳封禅了。”
“封,封禅”皇帝猝不及防,被这个金光闪闪的词汇给击中了心坎,当即激动得浑身暗自发抖。
没错,朕虽然在即位之初,削藩不利,名声和威望也曾遭遇挫折。可这几年来,朕励精图治,任用贤能,在朕的领导下,大唐的国势逐渐回升,对西取得了数次大捷,光复河陇数千里疆土,重新连通西域地,只要接下来能逐次削平淮西、淄青、河朔数个叛逆的方镇,江山混同,那朕的武功必然臻极,甚至还要超越玄宗皇帝,直追秦皇汉武,如此封封西岳华山,再去封封东岳泰山,岂不美哉
人嘛,特别是当皇帝的,哪个不想做出番文治武功的大业来,让后世永远记住自己的名声?
还是高郎厉害,每次都能猜中朕的渴望是什么。
然则河朔战争惨败的阴云,现在于李适的心里还有萦绕,故而接下来他犹豫起来。
而高岳也故意不再作声,只是说若陛下还需思量,那么臣便请告退。
“且慢,朕思量的不是平不平淮西的问题,思量的是如何平的问题,高郎你今夜便当值在金銮殿内,朕与你细细密画。”果然,没经历多长时间的挣扎,皇帝的心中便只剩下“到底先在西岳封禅,还是先去东岳封禅”这个选择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