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家|首|发.0092口蜜腹剑帝王心术,尽述厉害前事怎忘
林海并贾敏才用了晚饭,那厢蓓晟进来回话,说:“老爷、太太。才大|爷命望远回来回话,说是遇上遇上合睿王爷,因着好些时候不见了,有些体己话要说,略迟些回来,还请太太别候着。”
贾敏颔首道:“你命望远回去告诉大|爷,就说我吩咐的,回来了不必急着来回话。夜间风凉,叫他仔细着身子,明儿再来回话,也是一样。”
蓓晟依言下去,贾敏又转头想看林海。林海已换了常服,正坐在一张圈椅里吃茶。神色莫测,面色略沉。
她因抬手,秦妈妈见了,也不说话,只因着琉璃、琳琅等人悄悄退出去。她起了身,慢慢过去,抬手覆在他肩上,轻声道:“老爷……”
林海这才回神,回头握住她的手,笑着唤她道:“夫人怎么过来了,快快坐回去才是。”说着,便要引贾敏往软榻那里去。
贾敏道:“整日地坐着,骨头都要发懒了。不过是在屋子里略走走,又值当什么。”
话虽如此,到底从善如流,在软榻上坐了。林海在她身侧坐了,又是一阵沉思,末了道:“你今儿使玦儿往荣国府去了?”
“只当老爷不在心这个,方才又见你暗自沉思,故未提及。”贾敏道:“才元丫头得了今上恩旨,竟不必再在宫里做伺候人的事,叫指婚与皇长子。虽是侧妃,到底是喜事,才叫玦儿送些东西过去,略表薄情。”
“应当如此。”林海颔首,偏又道:“如今荣国府渐忙了,又有大侄女的事要料理,想必不得空了。夫人明儿派玦儿再去趟,将她妹子接回来,却是正理。”
荣国府虽有贾元春之事要料理,到底没叫贾母为她办事的说法。偏林海这样说,为的是什么?贾敏是如何玲珑心肝的人,一点就透的,当下察出不对,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林海拍了拍她的手背,四下一看,见侍婢早已尽数退了,这才与她道:“夫人可听过,‘万里江山万里尘’?”
贾敏一听,略略一想,却是面色乍变,陡然显出一片惨白来。“老爷……”
她是如何聪慧的人,自然晓得林海着重的不是这一句。而是‘万里江山万里尘’带着的下一句,说的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林海道:“夫人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夫妻顶要紧的是心意相通,许多话只需稍稍一点,就能显出原委来,不必说得直白。何况这事,原不能够说得直白。
今上大抵还瞧着原先荣国府的战功上头,虽渐将荣国府里子掏空了,到底还存|着金玉之外,容他们有些体面。有什么仗势欺人的事,只要无伤大雅,也只装着不知道,不过是因着水至清则无鱼罢了。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今上下去,这万里江山换一人来管,就是截然不同,两般天地了。
贾敏已思索出些许意味来,虽平日里瞧着强硬,到底如今有着身子,又年岁渐长,心力不济了。略有些势弱,因问林海:“如今端倪未露,倒先叫我与娘家生分了,我哪里狠得下这心肠?”
荣国府早在她出阁时,就隐约显出颓败的迹象来。府里两位兄长也是不成器的,贾母如今又是这样地耳根子软,将孙儿当做女儿娇养,怎么能指望他们支撑门楣呢?只是到底她是贾府出来的,原先做姑娘使,贾母待她如何心爱,不在话下,便是两个哥哥,也待她如珠似宝。这是人伦亲情,不能抹杀的情分。
硬生生叫她狠下心肠,断绝情谊。她虽明知道这样做是好的,却心如刀绞,只消想到了,便说不出来一个字。
她虽未落泪,却已哽咽不能言。林海见了,忙宽慰她道:“夫人且安下心。到底是夫人娘家,若是贸然断绝了,不说旁人怎么说咱们。由来帝王多疑,断得利索,反叫他怀疑咱们忠心。夫人原先怎么办事,今后仍是怎么办。皇帝尚有三门穷亲戚,怎么不许你我有不成器的亲戚麽?我林家行得正做得直,便是遭人猜忌,也要做得光明磊落。接黛玉回来,只是因着她年岁尚小,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她又是那样三不五时要生病的,不如接回来,承欢你膝下,这才放心。”
他絮絮地说了许多,到底哄得贾敏略好了些。
孕中本就多思,为母则刚,贾敏在林玦、林黛玉|面前,都是刚硬的模样,在林海面前却生出小女儿情态。方才说了一回,泪已盈睫。
她去了帕子出来揩泪,嗔道:“都是你来招我。”
林海将她手中帕子拿过,取了为她轻柔擦泪,温声道:“这些年,我也只招你一个人。”
这厢自是一番蜜|意浓情,暂且按下不提。却又说至此处,合睿王与林玦仍是原先的动作,竟半分未变。二人皆不做声,车内一片寂静。
许久,林玦方问他道:“谁叫你这样累?”
合睿王这才撑起身子,坐直了。又伸出手,将林玦一并拉起,与自己一道坐于车内。
方才疲色犹如昙花一现,如今坐起,他又是无坚不摧的模样,淡声与林玦道:“天佑我朝,今上大安了。”
如此一句话,却听得林玦心内打鼓,生出许多猜测来。合睿王原是最敬重他那位做皇帝的兄长的,原先提及,语气中自然带着尊重与敬爱。今日听来,却平白生出许多淡漠,其中冷淡,叫人心慌。
林玦心中生疑,口中却道:“这是天大的喜事。”
“偏明妃护嗣不力,皇上身子才大安了,倒要在她这事上头费工夫。原想着皇兄疼惜明妃,不会多加指责。没料到皇上顾全大局,为免旁人说嘴,先发落了她,如今宫|内再无明妃,唯有左贵人。正是明君所为。”
顾全大局四字,却说来嘲讽。
原先皇上偏爱左贵人时,肯将天下拱手相送的架势,如在眼前。如今却手起刀落,这样快这样重地发落了她。如此作为,叫人拍手叫好之时,难免叹一句君心难测。
当日皇上千里迢迢将他从边疆召回,一是说自个儿身子羸弱、不堪大位,难免京中夺嫡之事,致使朝堂大乱,故要他回来。二也是为着皇后膝下之子即为,明妃及其所出皇四子遭人所害,命他暗中帮衬着。
言犹在耳,如今想来,却句句虚假,怎不叫人发笑?
在寿康宫听桐意来回话,说是明妃一夜之间沦为左贵人,那一瞬的千转百回,万种滋味,却实在难以言说。他那时已然醒悟,原没什么重病在床,亦无所谓宠冠六宫。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他原以为自个儿是皇上最信任最爱重的弟弟,如今想来,皇上何尝没有提防他的心。皇上的确已心生倦意,有退位之姿。要传的,必然是他最爱惜的一个儿子。
既是最爱惜的,自然要不遗余力,为他扫清阻碍。
他手掌边疆军权,又是王爷之尊,更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今身强力壮,正当英年。皇上疑心他有了不臣之心,也是寻常。
合睿王将这种种与林玦说了,语气略带沙哑:“帝王多疑,越位高权重,越百般疑心。我虽知如此,却仍觉疲累。”
林玦瞧着他,不由心中叹息。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如今看来,却是半分不假。他因低声唤了一句:“则年……”
他第一次唤合睿王的名字,叫合睿王心下一震,对着他时,越发温柔,此且不提,却应声道:“子景。”
“皇上疑心你,许是不得已而为之,许是原就打着主意要收你手中兵权,不论如何,都是想叫你做闲散王爷,了此残生也就罢了。只我是知道你的,你最瞧不起温柔富贵乡娇养出来的公子哥儿,白白地连血性都失了,只上头人说什么,便歌颂什么。我也是富贵锦绣堆里养出来的,照理说,我若为着你性命着想,就该劝你,顺着皇上的意思来,怎么不是一辈子?窝囊着,至少留着命,享着富贵。”
言至此处,林玦略停了停,与合睿王一笑,道:“我若这样说,你必是要恼的。”
合睿王默默望着他:“我知道,你原不是这样的人。”
林玦这才接上了,道:“是,我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说这些话来劝你,更不会说什么明哲保身。驰骋沙场,血染盔甲,试问天下谁生来好战?只是如今边疆纷扰不断,那些鞑虏就指着咱们老百姓的血过活。咱们越没血性,越发纵他们放肆。战士百战心未悔,你身为将军,必是不肯退让半步的。既如此,我便要劝你。谨慎仍需谨慎,做戏亦要全套。皇上口蜜腹剑,你亦可见风使舵,徐徐图之。”
“……”他默默将这番话咀嚼了一番,口中道:“我原最厌弃做这样的事……”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仁义忠孝都挂在嘴边,谁能做得两全?”林玦见他仍有迟疑,又添了一句,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若文人失风骨,战士失血性,一味地趋炎附势,喜唱高调,朝代更替也很快。”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