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须臾阔刀出鞘,丹田气海澎湃,雄洪的内力包裹了整个身体,也包裹了手中的血滴子,那一道深红色的血槽,更显深刻。空气似乎在沸腾,他的丹田处轻鸣,地面的鲜血在逐渐干涸,蒸发,艳丽的丝带帘帐飞扬,一道旋风自其脚下平地而起,他微微一愣,继而笑了。
白发老头儿帝江眯着眼笑,眼中有一抹赞赏之意,墨书命轻摇折扇,悄然叹息,那狐媚女子有些不可置信,只有魏纪年一脸呆滞的望着面前的刀客,不明所以。
陆须臾,突破了。
十数载苦心经营忍辱负重,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心机权谋之上,因为他认为这才是他的长处,庙堂才是他的舞台。他放缓了修行,也存着韬光养晦之意,却是受尽了白眼与冷嘲热讽,甚至这阮家父子二人完完全全的将他当成了一条狗来看待,一条看门狗,现在,他更是很有可能成为丧家之犬。
武道一途,天赋异禀与勤学苦练绝不可少,可更重要的是机缘,机遇到了,则水到渠成,一朝悟道并不是什么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陆须臾的机缘是什么,是阮经纬,三品造化境的神奇,他着实感觉到了,所以他现在得做一件事。
一件斩断所有虚妄致使修为平步青云的事。
陆须臾出刀了,很快,像是一条血红色的绸缎飘过,刀至,人倒。
魏纪年目瞪口呆。阮经纬倒下了,他双目圆睁,致死不能够瞑目,他想不通,为何陆须臾会向自己出刀,更想不通这个城府心机与野心完全不逊色于自己的财狼,怎么就舍得扔下数十载的精心布置,放弃了于军中一步登天的机会,却是将刀锋转向了自己。
阮经纬的眉心有一滴血,便是这一滴血,要了他的命,在场众人,恐怕除却陆须臾自己与那白发老头儿,没有人看得清那一刀的轨迹,之前仍能够捕捉到一丝蛛丝马迹的魏纪年,也只是见一抹刀光至,绽开一点红,仅此而已。
陆须臾的刀尖有一滴血,刀锋下垂,鲜血倒流,是为养刀之术。
须臾血滴子,这位枭雄一般的人物,自帝江初见之时便言,脑后有反骨,如水则能化蛟龙,上山则为花纹虎。如今,他似乎解下了心中的包袱,心境更上一层楼,修为自然水涨船高。
拔刀的那一瞬,其实他想了很多,想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从小被神秘老神仙预言为枭雄之姿,而立之年却仍未有半分成就,名不成,武不就,庙堂更是远之又远,甚至自己居然匍匐于人下,被人呼来喝去,原来,是自己的错啊,那一瞬陆须臾想明白了。
陆须臾收刀归鞘,一步一步走近阮经纬的尸体,他俯下身子,将那双瞪得老大异常骇人的双眼缓缓合上,将脖间那一尊流光溢彩的琉璃菩萨像拽了下来,收进怀中。
直立起身,他斟酒,手腕倒转,缓缓洒在了阮经纬的尸体面前,他低声喃喃了什么,没人听得到。
没有理会那些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风尘女子,陆须臾转身朝着随意靠在椅子上的魏纪年走去,然后躬身,抱拳,说了一句话。“多谢公子。”
魏纪年哑然,随即轻笑出声,“你谢我做什么。”
陆须臾没有起身,只是低头躬身,他淡淡道:“谢公子不杀之恩,也谢公子替陆某解开了心结。”
白发老头儿眯着眼笑,墨书命也笑了,只有那狐媚女子有些不懂了,被逼到弑主的地步,更是有可能再也回不了北邙,一辈子只能够如惶惶丧家之犬这有何可谢?
魏纪年起身,瞥了眼陆须臾,缓缓开口,“你先起身,这样说话我不舒服。还有,这阮经纬当真是那北邙八猛之一阮北道的儿子?”
陆须臾起身,有些不明所以,从方才听到阮姓,这魏公子便是有意找上阮经纬,恐怕自己不动手,这纨绔公子怕是也活不过今晚了。他暗暗摇头,没有问什么有和恩怨的屁话,有些事情,不能问,也不能了解,不然的话可能会死。
他开口道:“没错,正是奉圣州节度使阮北道的二儿子,还有一位大儿子,此时应该在上京任职,阮家自有阮家的难言之隐,家中男丁只有这么两个,这阮经纬却是不成器,阮北道作为一方大员镇守奉圣州,朝中无人说话自然不行,只能由自家儿子前去浑水摸鱼了。”
魏纪年诧异的看向了一脸正色的陆须臾,随即恢复平静,“那你呢?”
“我?”,陆须臾笑了,“我会返回北邙上报此事,一字不落的讲给那阮北道听,这狱城不平静了啊,天音阁有人来,小莲池也差不离,江湖水深似海,这刀光剑影的,没准一个不留神便是误杀了,可怜了我这公子死的冤枉啊。”
魏纪年狭长的眸子微微一凝,定定的与其对视了良久,随即笑了,“我真不知道该不该杀你。”
“公子若是杀了我,这阮经纬身死风月楼的消息,恐怕不出一日便能够飞回北邙,我相信您不会做这般不理智的决定。”,陆须臾那阴翳的眸子微微发亮,嘴角微勾。
魏纪年笑了笑,摆了摆手。陆须臾悄然松了一口气,他明白,若是自己看错了人,若是这名为魏燕的公子气度小上那么半分,自己今日必当横尸当场,至于什么与北邙为敌的破事,自己死了,自然也管不着人家,他赌对了,很庆幸。
陆须臾走了,他需连夜返回北邙,赶在众生教援军到达之前将其遣回,述明缘由。白发老头儿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魏纪年,微微一笑,双手背负缓缓上前,“公子,你不担心这陆须臾返回北邙之时反咬一口?这可是个有野心的人,用狼子野心称其一点都不过分,心狠着呢。”
魏纪年嘴角噙着笑,“无妨,他不会的,有野心的人不会走这么一步错棋,况且他本就是一位上佳的棋手,这盘棋,他会掂量着下的。”
帝江不再言语,眼神当中的满意之色却是愈来愈浓,于是他轻轻抚须,笑了。墨书命面沉如水,他是没有想到这魏燕竟是这般奇人,着实大吃一惊。至于那狐媚女子,看向魏纪年的眼神更是深邃了许多,这个年轻公子,真是愈发看不懂,猜不透了。
那狐媚女子看得入了神,魏纪年抬眼打趣道:“小姐,可能告知芳名了?现在住的地方寻着了,不知小姐之前说的话还做不做数?可是要抵足而眠,挑灯夜战?”
那狐媚女子风情万种的白了其一眼,娇声道:“叶清。”,随即款款扭动着腰肢上了楼,寻住处去了。
叶清,魏纪年低眉,随即苦笑出声,名字倒是挺好听的,人儿也是生的千娇百媚勾魂夺魄,只是这单名一个清字,着实与那妖娆万千的狐媚气质不沾边儿啊。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魏纪年起身,扫视一圈风月楼,大多女子均是瑟瑟发抖,却有一白色纱裙飘然出尘高挑女子悄然而立,俏生生的站在那儿,面前是一架古琴,面纱后的眸子认真的打量着这个白衣负匣的白衣公子。
魏纪年来了兴趣,玩味道:“你是这风月楼的当家的?”,心中确实有些讶异,这般出尘,仿佛一尘不染气质如同仙女儿似的女子,竟是青楼老鸨?这实在刷新了他的老旧观念。
谁曾想那女子却是轻轻摇头,透着那薄薄的面纱,魏纪年明显的看见其浅笑,动人心弦。魏纪年正疑惑间,二楼拐角处转出一红色长裙的女子,眉心有一朵红莲花,媚眼秋波,红唇暗香,生的甚是丰腴,那胸前的鼓起,随着下楼的动作一颤一颤,魏纪年看的是心惊肉跳,生怕一不小心重心不稳栽了下来,摔个倒栽葱,岂不可惜了这般人间尤物?
这种事自然不会发生,那红裙女子巧笑嫣然,如青葱般的玉指轻扶秀发,一颦一笑间尽显成熟魅力,与那白衣女子的清丽脱俗截然相反,更多了些沉淀的韵味。
“公子,奴家便是这风月楼的主事人。”
那女子款款走近魏纪年,在其身前静立,撩了撩长发,再提一提衣领,媚眼如丝,吐气如兰。
魏纪年轻笑着摇头,眼中的精芒一闪而逝,“不知如何称呼?”
那女子一只葇荑轻抚上了魏纪年的胸膛圈圈点点,玩味道:“公子叫奴家妙音便好。”
啪。魏纪年一把将其手臂攥紧,却是将其吓了一跳,脸色略有些不自然,随即恢复常态,只是媚笑着望着魏纪年,也不说话。
“方才楼中的情况你可曾看到?”,魏纪年开口。
“奴家看到了。”
“那之前阮经纬在这里作威作福你可曾看到?”
“奴家也看到了。”
“那又为何由着其胡作非为?”,魏纪年冷笑,放在看见这妙音的第一眼,自己便是察觉到了不寻常,她的步子异常稳健,看起来却又像是轻飘飘的浮在空中,她那魅惑众生的容颜与丰满身体,虽透着一股子风尘之气,却又偏偏有丝丝神圣的气息,这令魏纪年很是不理解,但是他能够肯定的一点便是,这妙音绝对不简单。
那红裙女子妙音不露痕迹的抽了回了手臂,轻轻揉捏,臻首微低,低眉轻笑,“公子别开玩笑了,这阮公子给银子,我妙音自然打开楼门迎接,他给的足够多了,那包下场子自然是合情合理的,若是公子自家猪圈的猪跑来奴家圈养的猪这里抢食吃,你说奴家要不要宰了他呢,这个啊,就是江湖了。”
那红衣女子似乎漏掉了什么,抬了头,再次补充道:“哦,不对,这不是江湖,这只是狱城所谓的江湖罢了,弱肉强食。”
魏纪年无言,片刻,轻笑出声。这不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