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相见,各怀鬼胎
服装厂越来越忙,工作时长也越来越长,机器好像从来没有停止过,缝纫机的针不停地穿过下方桌面的布料,上方悬空的五颜六色的线轴,也不停地在转动,由大到小,然后再由大到小,像太阳一样,升起到降落,升起又到降落,没完没了,重复,再重复。
加班到后半夜的赖小川因为打盹,裁缝机锋利的针直接穿透赖小川左手食指,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去了医院包扎了一下,吃了点消炎药就又回服装厂工作,这种伤情,在厂里很是普通,即使你断了一根手指,只要是不流血,似乎就能继续干活。
几天后,赖小川的‘伤势’好多了,除了手指包着纱布像个蚕蛹一般之外,其他的完全没有事,她又恢复了正常工作。赖小川坐在缝纫机前扎着东西,就被犀利嫂让其收拾行李。
赖小川:“干什么?”
犀利嫂:“工作。”
赖小川问:“去哪工作?”
犀利嫂回答:“剧组!”
赖小川问:“为什么?”
犀利嫂说:“缺人!”
赖小川一脸不知所以然,站在原地不动弹。
犀利嫂有点着急,就说:“设计那边缺人,要从厂里挑一个会做衣服脑子转得快的人,我就想到了你。”
赖小川赶忙摆手说道:“我脑子转的一点都不快!”
犀利嫂根本不搭理赖小川,拽着他让其快快收拾行李离开。
赖小川宁死不愿意,犀利嫂问为什么,她才松口说:“我想座副组长!”
犀利嫂赶紧安抚道:“你去剧组升的更快,指不定回来就做副组长了。”
赖小川这才妥协,很不情愿的收拾了心里离去。
走之前赖小川又问犀利嫂:“我什么时候回来?”
犀利嫂立马回答:“完成工作后……估计、也许很快就回来了。”
赖小川被一辆车接到了之前第一次来的酒店,黄老师给她交代了关于工作的注意事项然后说:“以后在组里跟着自己,如果自己不在,关于衣服上的问题,自己能解决就解决掉,解决不了就打电话给我”。
赖小川迷茫的点了点头。她跟着黄老师进了一间很大的套房里,人很多,泓世正坐在化妆镜前,一位长得很娘气,约莫三十岁的男人正仔细的给泓世化着妆。
泓世透过化妆镜看着黄老师和一个女生正往自己这边走过来,他略过黄老师,从头到脚的打量一遍走在黄老师后面的女人,忽然想起这位熟悉的面孔,冷哼一声,觉得很是意外,居然让这个朝自己扔石头的人送到自己面前。
泓世从镜子里向黄老师招了招手。
黄老师笑的像一朵蒲公英一样温柔,向泓世点了点头。
黄老师伸手握着泓世的手,站在旁边的赖小川盯着俩人一直握着的双手。
泓世发现赖小川盯着看,他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蹙着眉头指着赖小川问道:“这是?”
黄老师:“这位……介绍来的,叫赖小川,他的设计助理。”黄老师在‘这位’两个字后面停顿了一下,似乎不想说明白是哪一位。
泓世‘嗯’了一声,斜眼又看了那个在马路上朝自己扔石头的女的。
赖小川对泓世‘斜眼’看过来的眼神,从容的看了过去,然后微微的鞠了个躬,以作为礼貌回应,她发觉这人对自己不是很友善。
泓世嘴角露出的一丝冷笑,似在嘲笑自己,赖小川心里防御功能瞬间启动起来。
当天晚上,赖小川铆足了劲把泓世所有的戏服颜色、款式、长短、怎么穿、怎么脱、各种袖口纽扣的扣法等等全部记在了脑子里,然后把黄老师给自己笔记本上标的东西全背了下来,最后连剧本都开始看了起来。
一大早,泓世在化妆间化妆,化妆间里有说有笑的。赖小川自己一人站在门口,喝着豆浆。
一个小时之后,精致面容的泓世出了门,后面跟着助理,约莫三十五岁左右,单眼皮,长相温和。
助理对赖小川说:“小川,咱去穿衣服。”
赖小川在前面带路,带着泓世走向服装间。
服装间里站着赖小川、泓世、泓世的助理以及服装助理。房间里有八大杆衣服,泓世站在镜子前,赖小川拿着一套深蓝色西装,走到了正在照镜子的泓世旁边,小声说道:“泓先生,黄老师说今天先穿这件。”
泓世从镜子里看了看,拿起衣服比了比,忽然说:“我不想穿这套,能不能在符合情节设定上,可不可以换别的?”
赖小川听完后,脑袋瞬间‘嗡’的一声,什么情节设定,自己完全听不懂,赖小川脑子被掏空一样,脚下的感觉也是木木的,整个人瞬间恐慌起来。
过了十秒,差不多,泓世一副‘看你怎么办的’表情看着赖小川。
赖小川看向服装助理,以此寻找帮助,服装助理刚想说话,泓世他手示意她别说话。
泓世假装露出温和的笑容问道:“怎么了?设计。”
赖小川咽了口唾沫,泓世眼神正好看见赖小川咽唾沫的喉咙,上下不自信的动着,泓世露出了看似友好却不是真正和蔼的笑容。
赖小川知道泓世看出了自己的紧张,想要自己难堪。
赖小川立马露出了阳光般的微笑,说:“如果按照情节设定的话,备选可用黑色的西装。”说完赖小川就从杆子上取下黑色西装拿给泓世过目。
泓世收起了得意的微笑,把手上的深蓝西装外套脱给了赖小川。
赖小川把黑色西装挂在换衣间里,然后说:“请进去换衣服吧!”
泓世双手插在裤兜口袋里,看着赖小川,侧身进去。
试衣间关上的瞬间,赖小川深深的呼了口气。站在旁边的服装助理用手拍拍赖小川的后背,以作安慰,服装助理小声说:“泓老师挺好的!”
站在另一边的泓世助理也安慰道:“我家老板真的挺好的!”
赖小川冷笑,咬牙切齿说:“看出来了……真的很好!”
泓世出来后,服装助理拿起黑色西装外套帮泓世穿,泓世又用手挡了下来说:“让……设计帮我穿。”
赖小川接过衣服帮泓世穿上,伸手把领带套在泓世的脖子里。
泓世低下眼睛一直看着赖小川,赖小川抬起冷漠的眼睛,语气平静的问泓世:“泓老师,怎么了?”
泓世似乎对自己被用石头砸这个事情放不下来,一想到自己的限量版头盔上的擦伤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袭击过的女人,彬彬有礼说道:“以后,她帮我穿衣服!”
服装助理看向赖小川,也不敢多说话。
赖小川也不知道从哪来的战斗心,和善从容的回答:“好的泓老师,很是荣幸!”
穿好衣服的泓世刚离开服装间,赖小川这才松了口气,以后她所要面对的人,对她来说有点招架不住,至少现在状况来说,她不知道那里招惹到他了,她闭上眼睛,顺着墙缓缓的蹲在身去。赖小川虚弱的的‘战斗心’,让自己有点胆怯,毕竟从小就没有接触过社会,刚从里面放出来,就要面对着各色人。赖小川躲在服装间给甄子平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事,甄子平那边传来很不自然的回答,十分的小心翼翼,似乎有人拿着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样。
赖小川:“甄子平,你没事吧?生病了吗?”
甄子平小心翼翼的回:“挺好的,小赖,你要加油!”电话甄子平说话声音非常温和。
赖小川也说不出甄子平那不对劲,俩人仓促的说了两句后,就挂了电话。
她思考了一下,又给第二个‘求助者’打去,赖小川:“刚刚打电话给甄子平,我怎么觉得……变得很温和,很平静!不像平时他那样,嘻嘻哈哈的!”
方圆嘲笑道:“你以为他去做和尚,修身养性啊!”
赖小川:“你男朋友有什么变化……你都没有察觉吗?”
方圆:“行了!你别给我说他了,你在剧组怎么样了?设计助理小姐!”
赖小川倒出自己的苦水说:“我得望闻问切才行!我有点害怕……泓世!他总是对我……”
方圆:“对你……什么?”
赖小川:“我有一点点招架不住的感觉……方圆我觉得那个泓世……有点邪气!好像……对我有敌意,我想回厂里,我想坐在缝纫机前。”
电话那头的方圆不说话。
赖小川:“你说话呀!”
方圆:“现在我也帮不了你啊,你是厂里派去的。”
赖小川:“我的第六感感知,此行有点坎坷!”
方圆鼓励赖小川说“你就当取经了!你想想唐僧变成佛之前,要经历各种妖魔鬼怪的攻击,你就把自己当成唐僧,你要取得真经,你加油!”
赖小川:“我不是唐僧,我是人,他也不是妖魔鬼怪,他是人,我也不取经,我要工资。现在是人对人,不是仙对妖!”
方圆那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赖小川,嗯嗯唧唧半天说:“加油,努力!我还要画图,不聊了,再见,爱你。”
赖小川电话传来‘嘀嘀嘀’说完声音。
赖小川叹了口气:“你们俩怎么就知道让我加油,我油桶里都没油了,加自己的脂肪呀!”
赖小川这次在剧组很是难熬,难熬的不光是要面对的人,还有天气。
路两旁停了六辆房车,三辆三辆对立停在一起。
泓世的房车里,除赖小川外,泓世和‘跟班’们全在上面。她打着一把黑伞站在房车门边。
手里提着两大纸袋的冰咖啡戴着帽子的男生走到房车门口,他打量了一番打着黑伞站在房车门口的赖小川,随后径直上了房车。
天海佑霖问:“这么热的天,你把一个女生放在外面不太好吧?不就是她把你的头盔弄坏了,就就对她有偏见。”(日语)
泓世说:“我没说不让他上来!”(日语)
天海佑霖反驳道:“你也没说让她上来!”(日语)
泓世和天海佑霖是亲戚关系,天海佑霖来中国的原因第一是有一个中日混血的叔叔—泓世,第二就是自己签给了易铭,很多工作得在上海进行,两年前终于算是半居住在上海,做起了来回飞的生活。天海佑霖是泓世的亲侄子,俩人的关系很好,天海佑霖从小就会作词作曲,易铭就把他签了下来,泓世很不开心,他觉得易铭抢了自己的人。
天海佑霖推开房车门,从房车里伸了个头出去,用温和不标准的普通话说:“你上来吧!外面好热的。”
赖小川抬头看着伸出头的大男生,他在太阳光照射下让赖小川觉得晃眼睛,她低下头回道:“我不热!”。
男生笑了笑,慢吞吞的说:“上来喝杯……冰美式(si)”
熟悉的话语,让赖小川再次抬头看向男生,她想到了咖啡店的‘小伙子’。
赖小川咧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男生也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喝着咖啡的各部门的人在旁边有坐有站,赖小川坐在房车门边的小板凳上,她环顾看了眼房车里面,很大,洗手池、冰箱、书桌,要什么有什么。
天海佑霖:“我叫佑霖,你叫什么?”
泓世嘴里吸着咖啡,对着天海佑霖‘咳’了一声,不想让自己的侄子和这位女士搭话。
赖小川回道:“赖小川!”
天海佑霖:“小川!”
赖小川点了点头。
泓世用日语和天海佑霖说:“别没事找事做,这样的女孩等着你这种人上钩。”(日语)
好多年没没听过日语的赖小川,觉得有点陌生又熟悉,这个自己从小就会的语言,现在听来很是悲凉。
很小的时候,她总不愿意学习各种姥姥要交给她的语言,她觉得很无趣。姥姥却不以为然,她想让自己的孙女学很多东西,想要把她培养成才,想要让她牛气的活着,可姥姥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孙女却悲凉的过着。她所寄托在赖小川身上的希望完全消失在时间里。赖小川自觉对不起自己的姥姥,她想起从小对自己敦敦教诲的姥姥,想到了一直和自己用日语、法语、英语无障碍交流的姥姥,眼眶不由的红了起来。
天海佑霖故意反驳泓世道:“看样子你是遇了很多这种女孩!”(日语)他正要拿冰咖啡喝,泓世立马抢过咖啡,指着他的心脏的部位说:“你这里不太好,你不怕兴奋过头啊!”
泓世:“我是善意的提醒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日语)
天海佑霖:“谢谢!”(日语)
赖小川冷眼看向那个满嘴里说自己不好的泓世,泓世对天海佑霖又说:“你看看,她又在看我!”(日语)
赖小川脸色变的难堪起来,嘟嘟囔囔的说道:“骚包鬼!”
天海佑霖说:“是你先看她,她才会看你的。”(日语)
泓世:“她看起来乖巧,太会装了,你见识过她的嚣张吗?”(日语)
赖小川完全不知道泓世为什么对自己的怨恨那么大,字字针对自己。
“这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日语)泓世继续说。
“你不要带有色眼睛看人,你对他们为什么就很和善!”天海佑霖示意了周围的各部门人。
泓世:“他们为我工作!”(日语)
天海佑霖:“她也是为你工作的。”(日语)
泓世:“你不要总帮她说话!你不怕她向你扑来啊!你甩都甩不掉。”(日语)
天海佑霖无奈的笑了笑说:“可笑!”(日语)
赖小川向泓世翻了个白眼泓世,被正瞥向自己的泓世正好看见。
泓世:“她刚刚又翻我白眼,早上在服装间的时候还泓老师、泓老师的亲切的喊着,现在就变了脸。”(日语)
天海佑霖说:“因为你又在打量她!”(日语)
泓世有点生气说:“天海佑霖先生,你怎么一直帮她说话?”(日语)
赖小川眼眶泛红,她吸了口鼻涕,拿着黑伞起身开门出去,然后重重的关上门。
天海佑霖:“你怎么像个小孩子。”
泓世:“当然了,因为我还没老。”
天海佑霖突然不说话,只是蹙着眉头看着房车的门。
泓世:“怎么了?”
天海佑霖:“她好像……能听懂我们说的话?”(日语)
泓世冷笑一声:“你又想多了!她要能听懂,就不会被易铭调到这里,他自己就留着做翻译了!”(日语)
泓世不想再说下去,转头对自己的助理说:“你去问一下组里多少人,买冰咖啡,就这个牌子的,再买点汉堡!”
助理点头答应。
天海佑霖:“你可要注意别胖了!”(日语)
泓世:“先解馋再说!”(日语)
天海佑霖起身拿起一杯冰美式,走出了房车。
赖小川打着伞依旧站在了门旁边,她觉得好冷,这么热的天,她头一次觉得心里冷的慌。
天海佑霖伸手拿起赖小川另一只没有打伞的手,把冰美式放在赖小川的手里,她立马把握在天海佑霖手中自己的手抽走,冰美式洒在了地上,溅到了俩人的鞋上,俩人都没有动,只是盯着流在地上的咖啡看。
很快,冰块在地上融化开。
赖小川一直低着头,小声道说:“对不起,我碰到你的手了!”
赖小川觉得自己有点唐突又说:“谢谢你的……冰美式(si),但冰美式(shi)对我来说真的有点……凉,我胃不太好。”
“这上面已经有帐篷了,怎么你还打着伞?”
赖小川:“阳光太强了!”
赖小川的手紧紧的攥着伞把,手上的汗顺着伞把往下滴答滴答的掉落。
彬彬有礼的天海佑霖一字一字很不标准的问:“那我下次带巧克力派,你要不要吃?”
赖小川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滴在滚烫的地面,水泥地上蒸腾起小小的气体,然后被瞬间蒸发掉。
“谢谢你,巧克力对我来说……又太甜了,对不起,我……去上个洗手间!”赖小川打着黑伞扭头就走。
赖小川完全没有想到,因为听的懂日语,自己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听别人来评价完全不像自己的言论,这是头一次。她想,这个社会也许就是这样,你可以背地说我坏话,但面对面时候,却一句不敢吐露,这就人的两面,这件事也给泓世上了一堂课。
那天,好多人围在监视器前,泓世坐在导演的旁边,导演拿着剧本就问:“你看看她这样改行不行,她就觉得这样改符合她的性格,我也觉得还……行!”
泓世看了后说:“导演,我觉得有很大的问题。你看这句话……”
导演立马转变立场附和道:“就是啊!我也觉得有很大的问题,你看改的啥玩意,你有什么好建议。”
泓世对于导演的快速的转变有点惊讶,站在旁边的赖小川忽然冷笑了一声,泓世抬眼看向赖小川,赖小川挠了挠头发看向别处。
俩人互看不顺眼的原因,泓世知,赖小川不知,这可把赖小川气得够呛,认为泓世天生就是讨人厌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