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钮钴禄格格传话来要回府。”焦进朝低着头回道。
正在提笔写字的四阿哥一愣,一颗墨汁滴在纸上,他连忙将笔放在笔架上,小心将滴了墨汁的裁去,又提笔将未写完的写完,然后递给陈福,“这是弘时这月需要做的功课,你送到乐安和,交给戴铎。”
等陈福出去之后,四阿哥才抬头看向焦进朝,只简单说了两个字,“准了。”
焦进朝恭敬道:“奴才知道了,马上就打点钮钴禄格格回府之事。只是小阿哥年纪小,这两日又刮风,只怕要得几日才能成行。”
“只钮钴禄氏一人回去便是。小阿哥交给安嬷嬷。”四阿哥淡淡道。
“是,奴才知道了。这就回去打点钮钴禄格格的行囊。”焦进朝愣了片刻,才道。
四阿哥点头,便摆手让焦进朝出去。
出得月天云居,便有几个小太监巴上来给焦进朝请安,焦进朝不耐烦地左右摆手,“去,去,别来烦你爷爷,你爷爷有要事要忙。”
小太监不敢上前,只在肚子里偷偷吐口水。
焦进朝也不管不着他们如何,他低了头快步往前走,钮钴禄格格一个人回府,却将一个六个月的婴儿留给嬷嬷照顾,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他们这些年都要掉脑袋。还有,待会儿他该如何跟钮钴禄格格那里回话?便是钮钴禄格格平日再和气,听到儿子不能回,只怕也要不休不止吧。
焦进朝急得满脑袋大汗,想了半日也没想到个好法子,也找不到替罪羊,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到了“天地一家春”,磕磕巴巴对核桃道:“钮钴禄格格回府的事四阿哥准了,只是小阿哥……小阿哥……得留在园子里。”
核桃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不过还算平静地对焦进朝道:“知道了,以后小阿哥这里,还劳焦公公多照应。”
“姑娘客套了,小阿哥那是什么身份,岂容我一个奴才怠慢?”焦进朝连忙道,心中大松了口气,不闹就好。
核桃自然没心思跟他多说,很快去内室回禀了钮钴禄氏。虽然心中已经知道结果,但是四阿哥真这样绝情,钮钴禄氏心中的痛比预想的还有剧烈。不愧是冷心冷肺之人,她在喃喃道。
“格格,您说谁呢?”核桃问道。
钮钴禄氏并未回答,只吩咐核桃收捡行囊,又叫安嬷嬷将儿子抱来。这两日她便要回府,留孩子一个人在这,再见还不知几时,心中万千不舍,唯有多看几眼,好将孩子记在心里。
“额娘的小阿哥,额娘虽不能陪着你,但是额娘的心一直跟着你。”钮钴禄氏搂住孩子,看着他眼睛慢慢说道。六个月小婴儿自是听不懂这话,他只是见了熟悉的人,瘦弱的小脸上露出笑,惹得钮钴禄氏眼泪涟涟。
这边钮钴禄氏哭哭啼啼离开了圆明园,杏花村中宜绵也得到了消息。瑞香甚是不解,道:“听说是钮钴禄氏格格主动要回府的,这四阿哥才不过是六个月,她不好生留在园子中照料孩子,回府做什么?如今府里乌烟瘴气的,回去也得不到个好。”
马车上,核桃看着钮钴禄氏眼睛还巴巴地望着圆明园的方向,目光说不出的哀痛,忍不住道:“格格,您既舍不得孩子,何苦要走呢?小阿哥一个人多可怜,没格格看着,也不知安嬷嬷尽不尽心。”
钮钴禄氏说了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并未在做解释,核桃不明白,看钮钴禄氏不想回答也不敢再问。
有嬷嬷丫鬟照顾,饿了肚子撒了尿拉了巴巴都是嬷嬷们收拾的,饮食安全之类也有孩子爹把控着,亲生额娘起的作用很小,就宜绵来说,每天不过抱孩子过来逗趣而已,最多是震慑一下嬷嬷们,这还得看她脸面多大,嬷嬷们听不听她的。所以,钮钴禄氏回府对孩子的生活影响不大,但是对他的未来是大有好处的。钮钴禄氏大约是做了什么,四阿哥已经不待见她了,如果她带着孩子,这孩子也难免被迁怒两分,如今钮钴禄氏回府了,只留着孩子孤零零一个人,四阿哥难免不多牵挂些,至少每日都要问上一问吧,免得嬷嬷们怠慢孩子。这慢慢多关心了,就有感情了。
虽然宜绵想得通钮钴禄氏的目的,但是她自己却狠不下这个心离开孩子。他那么小,不会翻身不会说话,光会吐奶泡泡饿了哭两声,她不看着,怎么能放心得下?这世上的最高位只一个,就在荆棘丛中,她狠不下心让孩子披荆斩棘夺皇冠。听到瑞香回禀说四阿哥将孩子挪到月天云居,宜绵愣了一下,然后继续轻轻给孩子擦小脸上的奶沫子。
四阿哥将孩子接到月天云居,一开始并不是每天都去看的,只是将安嬷嬷叫过来问几句孩子的饮食,免得下人不尽心伺候。安嬷嬷说了几句孩子喝奶的情况,总会说几句闲话,看四阿哥并无不耐烦,说的也越来越长。
一开始只道:“小阿哥真是聪明,不过七个月,就会爬得顺当当的。昨日给他小铃铛玩,今日换个大的,他却哭闹,换了昨日一样的,立刻便笑了,奴婢竟不知道,七个月的小娃娃也会认得自己的东西了。”
到后来便要说上好长时间,无非是小阿哥怎样聪明怎样乖巧,真真假假,讨四阿哥欢喜而已。
耐不住好奇,四阿哥每日都要过来瞧一瞧,虽没嬷嬷说的那么厉害,当也发现这孩子似乎是聪明的,八个月叫他说话也能学得勉勉强强,走路似乎也比寻常孩子早。四阿哥没养过孩子,倒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不少孩子长大的乐趣。有时,他也去宜绵那里看看另一个更小的,比较一下进展。
“爷,您看,他抓得可紧了。”宜绵快乐地像四阿哥展示她被儿子紧紧抓住的小拇指。小孩子力气不小,小小的手指能抓住小物品表示这是自己的。
孩子抓握东西不过寻常,四阿哥看了一眼像拣着宝贝的宜绵,转过头去,有个傻额娘,这个肯定没那个聪明。不过这个白白胖胖,又喜欢笑,长得倒是讨喜些。
宜绵可不管四阿哥嫌弃她,仍然非常幸福地说着儿子的点点滴滴,“他胃口可大了,一个时辰便要吃一次奶,每回都要吃得饱饱的才停口。吃完了就爱睡,可乖巧了,一点儿不哭闹。”
宜绵正说的兴起,四阿哥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突然陈福慌张张跑了进来,跪下禀事:“弘时阿哥落水,已被救起,只是身上受了寒。”
四阿哥脸色一寒,对宜绵道一句“我去看看”便大跨步去了乐安居。
听到弘时落水的时候。四阿哥心里愤怒又担忧,失去的孩子太多,他已经有如惊弓之鸟了。等他到时,大夫已经诊断完了,对四阿哥道:“阿哥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寒气,另外惊吓住了,喝两贴药便好了。”
四阿哥点头,进屋去看弘时。
“阿玛,我可是要跟二哥一样要死了?”弘时一见四阿哥,便哭着问道。
“休得胡说。”四阿哥呵斥道,看弘时身子一抖,心中又忍不住怜惜,软言道,“你落水受寒,喝些驱寒的药便好了。”
弘时又抖着声,情绪激动,手胡乱挥着,似乎要将什么打走,“我每日都去那里玩,以前都没有落水。阿玛,有人要害我。阿玛,你要救我。”
这孩子只怕是被府里的肮脏事吓怕了,一点儿风吹草动就吓破了胆,四阿哥却不忍责怪,上前搂住弘时,拍着他的背安慰道:“阿玛一定会护着你。”
弘时哭了一会儿,抓着四阿哥的手睡着了,四阿哥将手抽出来,轻手轻脚走出屋子,招来苏培盛问情况。
趁着四阿哥安慰弘时的时候,苏培盛便找人问了清楚,回了四阿哥道:“今日午时阿哥用过午饭,如往日一般去河边消食,不想他踏上一块松动的大石头,一下子跌入水中,万幸赵钱机灵,当下扑入水中将阿哥救起。”
四阿哥蹙着眉头道:“好生生的石头缘何会松动?将伺候弘时的都审一遍,看是外人,还是他们这些狗奴才中有人动了手脚。”
苏培盛答道:“除了赵钱躺在床上,其余人都拘在了西厢里。”
四阿哥点头,又道:“让大夫给赵钱看一看。”
“奴才知道了。”苏培盛低了头道,心中感叹,这小子吃了一肚子水,倒是因祸得福,入了四阿哥眼,以后在弘时阿哥这里怕是头一分了。
四阿哥进得西厢,厌恶看了满屋子的太监一眼,这些背主的东西,怎么都除不尽。他也不多废话,让苏培盛拉了人,一个个打,嘴硬的直接打死。这些事苏培盛是做熟了的,很有经验,将人一个个拉去打,没挨打的也让他们听着声,这些太监年纪都不大,没挨打就吓得尿了裤子,连自己祖宗八代都交代了。
苏培盛将审讯的结果跟四阿哥回禀了,“这些时日没有外来乐安居,动手脚的是阿哥身边的,据孙进交代,昨日看见刘全鬼鬼祟祟去了河边,另外也有三个太监看见了。”
“把刘全带过来。”
很快刘全一瘸一拐进来了,在四阿哥冷冰冰的眼神下打了个寒战,趴在地上道:“求四阿哥饶命,奴才一时糊涂,求四阿哥饶命。”
“是谁指使你的?”四阿哥厌恶地道。
“是,是,耿格格。”
苏培盛听了这话,抬头看了四阿哥一眼,见他脸上一僵,立刻又低下头。
片刻后,四阿哥道:“可有证据?”
小太监摇头,又拼命磕头,求四阿哥饶命。
好生生的,怎么就掉水了?宜绵心中正担忧,瑞香在一旁道:“格格,不如奴婢去打听一下?”
宜绵摇头,“四阿哥过去了,我们别插手。”
跟儿子说了几句话,宜绵便让嬷嬷将他抱下去休息,她感觉心跳得厉害,总有不好的预感,也没心思逗孩子了。弘时掉在水里,是他自己贪玩,还是被人推下去的?可是有什么妨碍?这些念头正在脑中转个不停,宜绵便听到屋外陈福的声音。
“四阿哥请耿格格去乐安居一趟。”
秋蝶看陈福面色沉重,心中感觉不好,悄悄塞了一个荷包到陈福手中,低声问道:“请问公公,四阿哥请我们格格去所为何事?”
陈福并不接那荷包,躬了腰道:“奴才不知,还请姑娘快去回禀耿格格,免得误了事让四阿哥不喜。”
宜绵连忙出来,阻了秋蝶说话,“我这就跟你去,秋蝶你在杏花村好好看着小阿哥。”
秋蝶应了,担忧看了宜绵带着瑞香走了。
从杏花村到乐安居路程不短,陈福在前面一个劲儿快走着,宜绵不敢耽搁,快步跟上。到达乐安居时,她已累得气喘,更重要的是,心沉到谷底。略微调整了呼吸,她进得屋内,见四阿哥脸色铁青坐在上首,底下黑压压跪了一群人,却鸦雀无声,宜绵连忙上前问道:“弘时可好?可请了大夫?”
四阿哥审视的目光扫过宜绵,见她一脸的担忧并不似作伪,才缓缓道:“大夫刚走,弘时受了寒,又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现已睡了。”
宜绵又道:“虽说无大碍,但是现下是三月,水里寒,也是要好生修养几天才好。”
四阿哥轻点头,目光从太监孙进挪到宜绵身上,最后又挪到一名小太监身上,寒声道:“将你刚刚交代的事跟耿格格说一遍。”
那小太监慌忙爬过来对了宜绵磕头道:“格格,奴才办事不利,只能以死谢恩。”说着,就要冲向柱子。瑞香自一进屋,看见屋内沉重气氛就一直戒备着,当着小太监要撞柱子,她更是眼疾身利,一把拦住,那小太监见被拦住,愣了一下,又要咬舌自尽,却被陈福对了脑袋劈了一下,昏了过去。
宜绵看着这瘫软在地上的太监,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若是解释不清,只怕这辈子四阿哥都不能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