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倒一次动静太大,弘昀心中不安,此后有时肚子不适,他也忍耐着,若是胀得厉害,便不食。
他的大太监看到他不吃东西,劝道:“阿哥,您这样如何行?不如去请个大夫瞧瞧,您脸色这样蜡黄,奴才看着就害怕。”
弘昀摇着头道:“不碍事,我不饿,多喝些水便是。你不准告诉旁人,若不然我打你板子。”
太监也知道弘昀心性,只能一边担忧着一边哄着弘昀喝了些粥,可是弘昀的情况却越发严重,一日日消瘦不说,又晕倒在课堂之上。再醒来之后,他一直未离开床,撑到十月,已经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四阿哥已经知道这孩子不行了,他看着他,目光悲伤道:“你想去哪里玩,阿玛带你过去。”
弘昀低着头道:“儿子让阿玛忧心了,儿子哪都不想去,就想躺在床上休息,阿玛有大事,不必守着儿子。”
“你是阿玛的儿子,就算再怎么麻烦阿玛,也是应当。马上便是颁金节了,你想去宫中玩吗?”
“我可以去宫中吗?儿子有些想念皇玛姆了。”弘昀抬起头道。
四阿哥点头,若是弘昀想见皇上,他不敢做主,但是德妃那里,他去求一求,还是可行的。
颁金节前一天,四阿哥来到永和宫中,对德妃道:“儿臣有一事求皇额娘。”
德妃看着这个一个恭敬有余亲热不足的儿子如今这样恳切,目光中又暗含了悲痛,心中免不得一软,柔声道:“有什么你说。”
“儿臣的二阿哥弘昀,想要明日给皇额娘请安,还请皇额娘允许。”
德妃听了松了一口气,若是太为难的事,她只怕还有些犹豫,这事却是她力所能及,她轻声道:“你带他过来便是,我这么大年纪,也没什么避讳,只是到时候小心些,莫让皇上撞见。”她也知道弘昀病得厉害,按说颁金节这样的好日子,病歪歪的人进宫并不吉利,但是四阿哥难得求她,这事她也能一力担了,所以并不为难。
“多谢皇额娘。”四阿哥低了身子道谢。若是真冲撞了什么,德妃也是要当干系,可是她答应的痛快,这个情分他记在心中。
当日,德妃一大早派了马车去雍亲王府接了弘昀进宫。德妃看着这他瘦的只剩下骨头,硕大的脑袋顶在竹竿一样身躯之上的样子,心中长叹一口气,这孩子只怕不行了,也怪不得老四为他求人呢。
“孙儿给皇玛姆请安,祝皇玛姆福寿永安。”弘昀走路都有些打飘,却强撑着给德妃行了大礼。
德妃亲自将他扶起,看见他羸弱身子之下仍然清亮的眼神,眼眶一热。在宫中浸淫这么多年,已经许久没有什么能触动德妃了,弘昀这个样子,是让她想到早殇的六子胤祚。轻轻摸了摸弘昀脑袋,德妃语气轻软道:“好孩子,不怕,长生天会保佑你的。”
弘昀吸了好几口气,才虚虚道:“多谢皇玛姆,孙儿不怕,孙儿只是想见皇玛姆,想跟皇玛姆说,阿玛面冷心热,心中惦记皇玛姆。我弟弟弘时有时调皮,可是却乖巧听话,皇玛姆多跟他说说话,一定会喜欢他的。”
“好孩子,皇玛姆知道。”德妃用帕子擦了眼角的泪,“你回去好生修养,皇玛姆以后再派人接你进来。”
“孙儿告退,皇玛姆是慈祥仁爱的长辈,见到您,孙儿很高兴。”说完,弘昀又行了大礼。四阿哥牵了他离开永和宫。
德妃在四阿哥身后道:“不要小瞧女人,她们不上战场杀敌,不进朝廷为官,可是她们胆略谋算,却不比男人差。”
“多谢皇额娘提醒。”四阿哥回头恭敬道。
看着他们父子身影消失在门口,德妃忍不住又落了一回泪,王嬷嬷也在旁边擦眼睛,“这真是个好孩子,跟六阿哥一模一样,临死了还念着别人,一辈子都为别人着想。这样心底良善的人,长生天都要招去陪伴他。”
“是啊,这样好的孩子。”德妃也感叹道。
在马车上,四阿哥轻轻摸了弘昀的脑袋,他想不到这个孩子进宫见德妃,是替他这个父亲说话。
看到四阿哥脸上伤痛,弘昀不安道:“阿玛,你不要为我伤心。儿子没有孝顺过阿玛,心中惭愧。”
“不要说话,阿玛会将你治好的。”
不管四阿哥有多么想要治好弘昀,这个孩子终究去了,颁金节过后三天,他就着四阿哥的手喝过一碗清粥,之后小睡片刻,便再没醒来。四阿哥心痛的厉害,眼眶却干涩。他看着弘昀的尸体,不愿挪动脚步。李氏在外面哭天抢地,被他派人拦在外面。
苏培盛战战兢兢在门口道,“主子,时辰到了。”
四阿哥寒声道:“你去将太医请来。”
“是。”苏培盛一句话不敢多问,快声应了,跑出去请太医。
太医来得很快,进屋时也脚也打着抖,听说这孩子已经死了,将他叫来,难道是要偿命?
四阿哥鹰鹫一样锐利的眼神盯着太医,一字一句道:“劳烦张太医将小儿的肚子剖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张太医结结巴巴道,给亲儿剖尸,这还是他听到的第一回,实在是吓着了。
“我是他生父,他这身体是我给的,你剖了便是。”四阿哥冷冷道。
“是。”四阿哥浑身的黑气,张太医不敢挑战他的耐心,抖着手剖开了弘昀的肚子。
“继续。”四阿哥冷冷道。
张太医又硬着头皮划开了肠子,看到溃烂的肠胃,以及肠壁之上闪光的亮粉,张太医惊的坐在地上。
“苏培盛,送张太医回宫。”四阿哥道。
苏培盛将张太医扶起,将他拉出屋子,出了屋子之后,张太医也不用苏培盛扶,他迈起两条老腿逃命一般跑出雍亲王府,又是一桩下毒的案子,若是四阿哥发起狂来,只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了,万盼着这事别牵连上他,他就是个看病的大夫,没害过人,也不知道这样高明却狠毒的□□。
四阿哥冷厉道:“陈福,将这东西都收集起来,将府里的人一个个查了,就是翻出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查个一清二楚。”
“是。”陈福应声,他知道若没查过什么出来,他这条小命就不保了,四阿哥派他看着两位阿哥,如今二阿哥被毒死,他还侥幸未死,只怕便是为了查清二阿哥死因,只盼着他查清之后,四阿哥会留他一命。
“福晋,听说四阿哥剖了弘晖肚子,这可如何是好?”正院里,多嬷嬷慌张对那拉氏道。
那拉氏紧握着手帕,声音抖动,“不想他对这个孽子这样用心。便是查出来又如何?我是御赐的福晋,他能杀了我不成?”
不能杀了你,但是能杀了我啊,多嬷嬷瘫坐在地上。
看着瘫软的多嬷嬷,那拉氏嫌弃道:“你怕也没用,与其等死,不如去做点什么,你去放出风声,将陈福的视线引到府外去。”
“好,好,奴婢这就去。”
到下午,她又慌张张跑进来道:“我引着陈福抓住了别府的几个探子,他却不多审这些人,而是紧盯着府内的人。”
那拉氏摊坐在椅子上,四阿哥只怕确信是她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冷笑道:“好,好,他要查,索性将弘晖的事也查清楚。你去派人将弘晖的事抖出来。”
除了那拉氏、年氏、李氏贴身的嬷嬷丫鬟,整个雍亲王府的下人都进了慎刑司拷打,一封封说辞摆上四阿哥案头,所有的人互相攀扯着,有罪的人,没罪的人,所有人都不清白了,整个府邸人心惶惶、流言满天飞,可是四阿哥不在乎,他耐心地翻着这些证词,一条条分析着,翻出不少有用的线索。
金刚石是稀罕物,从海外流入而来,总有迹可循,陈福顺着一条条线索,终于查到多嬷嬷这里,很快红杏、多嬷嬷都被送了过来。
纸包不住火,秘密也挨不住板子,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四阿哥都知道了。
他面色发寒站在塔娜面前,冷声问道:“弘晖喝的茶,是你斟的?”
塔娜点头,“是我斟的。”
“里面下了毒?”
“有毒。”
“李氏指使你的?”
塔娜犹豫了一瞬,点头道是。
四阿哥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塔娜的屋子。
塔娜在他身后喃喃道:“阿玛,即便你不原谅女儿,但是今日能跟你说了实话,女儿很开心,愿阿玛以后不受丧子之痛,塔娜会一辈子给您祈福。”
四阿哥将金刚粉以后多嬷嬷、红杏的证词扔到那拉氏面前,“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拉氏坐在椅子上道:“我无话可说。”似乎是笃定四阿哥不能拿她如何,她脸上很是镇定。
四阿哥冷笑道:“我是不能废了你,可是我能废了那拉府。”
那拉氏脸色立刻变了,求饶道:“不要啊,四阿哥,这事是我一人的主意,那拉府并没有参与过来。李氏害了弘晖,我害了她的儿子,这是一命偿一命。求四阿哥看在我没动弘时的份上,饶了那拉家吧。若是没死,弘晖现在十四了,可以娶妻生子,能替爷分担忧愁,李氏害了他,害了雍亲王府的长子,我如何能放过他?”越说,那拉氏脸色越狰狞,这些年压在心底的仇恨又被拉出来,她张牙舞爪,似乎李氏就在眼前,她要将她挠碎。
听到那拉氏提起弘晖,那个勤奋听话的长子,四阿哥脸上露出悲痛。他看着疯癫的那拉氏,转头走了。李氏那里,他也不去了,不过又一张狰狞的脸,又一个名字。他有多少儿子被害,弘晖,弘昐,弘昀,三个大的都下去了。还剩下一个弘时。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弘时,不让这唯一活着的孩子被这些毒妇害了。
“是不是福晋害死了二哥?是不是,阿玛?”弘时脸色扭曲地抓着四阿哥的衣袖,问道。
四阿哥不回,只道:“从今以后,你便在圆明园中读书。那里地方大,骑马射箭场地更宽阔。”
弘时却握了拳大声喊,他不过五岁,脸上却青筋暴起,看着偏执又可怕,“我要替二哥报仇。我要替二哥报仇。”
“来人,将三阿哥送到圆明园。”四阿哥对了外面高声喊道。进来的不是弘时的太监,而是张保。弘时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不少,跟弘昀的太监一起被送到庄子里做苦力。
“我不去,我不去,我要杀了那拉氏。”弘时大声喊道,对抓着他的张保拳打脚踢,张保着实挨了几下,却不敢松手,一直将他抱到马车上。一到马车弘时又要跳下来,张保只能死死按住他,又催促着赶车的快行。
“你知道我过来做什么?”四阿哥冷冷看着钮钴禄氏,像是打量一件死物。
钮钴禄氏抖着身子,颤声道:“奴婢知道。”她看着四阿哥的眼光,几乎相信马上就有一把刀从四阿哥手中拿出,直接捅向她的心窝。
“杀你脏了你的手。”四阿哥掀起嘴角嘲讽一笑。就是这个看着谦卑的女人,居然敢伸手给他的子嗣下毒。四阿哥抓着钮钴禄氏发抖的手,轻声道:“你这手给太监□□的时候可曾发抖了?”
钮钴禄氏痛苦地摇着头,她何曾想要害人,她是被逼的,四阿哥难道不知道?
“哭,哭了我就能饶了你?”四阿哥冷笑,他神色狰狞拖着钮钴禄氏进了内室,像是施暴一样将钮钴禄氏的衣服一件件撕开,屋外核桃惊骇地长大了眼,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四阿哥走了,核桃跑进去将跌落在地上的钮钴禄氏扶起来,看着她满身的青紫,吓得泪水直流。
钮钴禄氏虚弱道:“你多使些力气,我腿不能动了。”
核桃哭着道:“格格忍着点,奴婢这就找药来给您擦。”
“别哭,我还没死呢,你该高兴。”钮钴禄氏道。
心里头像有只野兽出笼,想要摧毁一切,四阿哥知道自己不正常,在钮钴禄氏那里发泄之后,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感觉心里的野兽似乎被关了笼。
“去圆明园。”他对苏培盛道。这个府邸太可怕,地上流淌的都是血,再不走,他只怕又要将地上染上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