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宁县东有一个村落,是陈河沟村。这里有一条大河自中间将整个村化为南北两岸,也因着这条河,村里的土地也是十里八村最肥沃最长庄稼的。近年来,风调雨顺,加上朝廷减免赋税,倒是让本村的人富足不少。只可惜,赋税虽然减免了,却也架不住一亩地产不出多少粮食。
入秋还带了夏末热气的晌午总是难耐的,村里不少小娃还都赤着脚丫光着屁股在水边上乱窜,有时候还摸那么一两条小鱼羔子玩。那嬉闹的好不快活。
因着刚刚秋收了,家家户户都在家里乐呵的收拾着庄稼。本该是一片丰收,家家该小眯了眼拾掇粮食的时候,村里新寡/妇李氏家却是愁云惨淡。
崔李氏神色慌张的看着脸色已经青紫的闺女,捂着嘴哭出声来。才一岁七八个月的崔三妮看着姐姐的模样,也是怕的只抽泣。
突然门外传来几个凌乱的步子声,李氏心里一喜,自家二儿子虎子之前去请大夫了,只怕这个时候也该到了。
还没等她叫出声,就见屋门被嘭咚一声被推开了。木门晃晃荡荡的落下一层灰尘,让林李氏眼眶更红了。
“娘,村东的王大爷来了。”虎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气喘吁吁的说道。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因为家里穷困,丝毫没有这个年纪孩子的调皮。就连脸颊也是消瘦发黄,只有一双黑黝的眼睛明亮精神着。
李氏抹了眼角的泪,一脸难过的看向跟着来的王大爷。
王大爷说起来,其实是陈河沟的赤脚大夫,早些年在外面医馆帮忙。如今年老了,想着落叶归根才回了出生的村子。
看了半晌,老大夫才摇着头离开,别说诊费了,便是干粮都没拿半个。
说起来,崔家也算是多灾多难了。早些年,日子虽然清贫可好在家里有崔大郎一个顶梁柱。崔家两口子,也拼死拼活的攒下了几亩地,盖了房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崔大郎会在进山时候遇上了大虫,人虽然没死,却也只是堪堪吊着一口气儿在。
也就是为了那一口气,崔家卖地卖产,几乎掏空了几十年攒下的家底儿。最后,崔大郎还是没好起来。李氏失了主心骨,加上也是半个病秧子,也难挑起家里的担子,直把家里的日子过的一团糟。
如今,更是卖了房子,带着儿女搬到了暂租的山前废弃的茅草房里。这换季的时候,白天还好,夜里山口上的风尤其冷人,眼下崔家大闺女崔玉娘可不就连烧两日了。
老大夫叹口气,想着崔家的几个儿女,心里觉得怪可惜的,回头少不得让自家婆娘送些吃食过来。崔家玉娘虽然年纪不大,可也是个知事儿的,照顾着身子骨不好的娘亲,还拉扯着一对年幼的弟妹。
前几日,他婆娘看见那闺女领着弟弟妹妹在河边洗衣裳呢。回家还说,若不是他那老儿子已经娶了媳妇,少不得托了人去提亲呢。
且不说老大夫心里怎么想,如今崔家茅草房里,邻家陈婶子挎着个篮子进了屋。见着屋里的景象,心里也是同情怜悯的紧。
“虎子娘,你可不敢再哭了,别让闺女走的不安心。”都是一个村的,两家以前又紧挨着,可以说玉娘也算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如今不好了,她这心里也是悲戚难受的。“瞧着虎子跟三妮也饿了,我带了几个白面馒头过来,给孩子们填填肚子。”
一句话刚落,李氏在边上就按捺不住抱起炕上的闺女凄惨的哭了起来。崔三妮还小,自然不知道姐姐救不过来了,也不明白王大爷说的准备后事是什么,但虎子却是经历过自家爹爹的后事的。
可他到底也懂事了,抿着嘴强忍着难受抱起三妮给她擦泪。还带着幼稚嗓音的孩子,小声劝慰着娘亲。
陈婶子也觉得心里堵得慌,抹了一把眼角,扭身把篮子里带的吃食拿出来放在屋里黑乎乎已经掉了漆的桌子上。这种家里少口人或者没了孩子的事儿,在村里并不少见。就算是她家,前些年也失了个能挣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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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嘶哑的声音响起,崔玉只觉得自个的嗓子都要干的裂开了。头也一阵阵抽痛,眼皮子沉的很难掀开。
真抱着她的李氏听到声音,赶紧低头轻声唤道:“玉娘,玉娘......”
崔玉睁开眼,就瞧见一个面黄肌瘦眼眶通红的女人抱着她。虽说那人满眼关切,可还是让她不自在的皱了皱眉。
陌生的女人,挽着发髻裹着头巾,看起来像是电视剧里的古代农妇。稍稍歪头,就瞧见炕边上两个小萝卜头。小子干干瘦瘦,小闺女也是头发干枯脸上没肉。
“娘,大姐是不是想喝水了?”虎子眼睛晶亮的看向自家娘亲,虽说没有大姐管束的日子可自在了,但他还是不喜欢大姐日日躺在炕上没个生气儿。
见大姐没个反应,他也不说话,直接转身跑到外面的灶房去舀热水。平时,他们是很少浪费柴禾温着热水的,只是这几天怕大姐醒了喝水,娘亲才让他天天往灶膛里塞些耐烧的木头。
“大姐,你怎么了,不要吓唬三妮啊。”稚嫩的声音响起,话还没落,还带着奶腥味的小身子已经钻进了崔玉的怀里。灰乎乎看不出颜色如今还被揉的皱巴巴的衣裳,胡乱绑着的辫子,怎么看怎么不像崔玉的妹子。
李氏瞧着大闺女有进气儿没出气儿的模样,赶紧把三妮哄到边上。也不顾她蓄着泪珠子的委屈样儿,赶紧查看崔玉娘的情况。
见大姐看都不看她,崔三妮声音里也带了哭腔,“大姐......”
一听那沙哑的声音,就知道肯定不是只哭了一场。
恰好这个时候,舀了热水的虎子进了屋。一家人才凑在边上,看着李氏一点点的把水喂进崔玉嘴里。
喝了水的崔玉,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勉强的笑笑伸手揉了揉妹子的头顶:“大姐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要说她心底不震惊,不惶恐,却也是假的。前世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农业大学的大学生,安安分分,从来没拔尖过。毕业后,也只是回老家跟着同学一起办起了现代农庄。她小日子过得不错,却也绝不是女强人那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可见到崔三妮可怜见的模样,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柔软了许多。
最终,崔玉还是在李氏谢天谢地的声音里睡着了,连带着虎子被催着去再请了王大爷的话,还有她没想清楚理明白的惊诧心慌都带进了梦里。
好梦并没有继续多久,她脑海里就开始翻滚原身的记忆了。原来她在家算是受/宠/的,往年地里,崔大郎舍不得让她受苦,别人吃苞米面时候,就给她熬糙米粥。因着她身子弱,李氏还每日里攒鸡蛋给她补身子,要说家里的儿子吃的都不若她好。
可后来为了给崔大郎看病,家里可谓是负债累累。要不是街坊乡亲的接济,加上她跟虎子挖野菜捡柴禾,只怕一家子还过不到这会儿呢。夏日里一场大风,连茅草屋的屋顶被吹开了,可都没找了人来修补。也正是一场风寒,要了原身的命,也便宜了她这个外来者。
崔玉在心里暗暗叹口气,却想不起自己明明是在蚕房里看蚕宝宝,怎么就穿到了这具身体里。转念又想到自己不是本人,会不会被发现,会不会遇到愚昧守旧的村民,把她当山妖鬼怪烧了。当下,她心里又惶恐起来。
这么一折腾,本就没好的身子,可就再度发起了热。
睁开眼,崔玉人命的盯着头上四处透风的屋顶,半晌才从迷茫中回过神来。看着身边缩着身子在她怀里睡得香甜的崔三妮,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回不去了。
已经十几天了,她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一二三。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穿越了,还到了这么一个家徒四壁的人家。莫不是,自己也进了游戏里,要带着一家老小发家致富才能回去?
苦笑一声,她把三妮的手从自个怀里拉出来,然后掀开破旧的被子把小女娃裹了个严实。笨拙的穿上粗布衣裳,套了旧的有些磨边的鞋子下炕。
外面的天还没大亮,风还带了冷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缩了缩脖子,她回头看了一眼被窝,最终还是咬牙出了屋子。因为家贫,她跟三妮就在一个小屋里,炕是凉的,被子是旧棉絮也算不得保暖,如果自个再钻进去,少不得吵醒了三妮。
舀了些凉水冲脸,让她一个激灵就彻底清醒了。
“大姐,怎么不多睡会?娘说她回来再做饭。”小男孩特有的稚嫩嗓音想起,也不用崔玉问,他就噼里啪啦的解释了起来,“娘说昨儿个山后头有人砍树了,有些枝枝桠桠的人家还没拾掇走,这会儿趁着早也能捡一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