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初入府时,本来是楚婉容那丫头的刺绣麽麽。”老麽麽回忆起来,“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府中有个你呢。”
“后来有一次,你在花园里跌倒,给几个丫鬟给嘲讽了几句。”老麽麽赞赏的说道:“呵,真是好家伙,愣是没有哭出一声,老太婆我对你起了兴趣,那楚婉容心性倒也坚强,只是她和那大夫人太过于亲密了,我怕她将来会加入天魔宗,是以不太愿意将衣钵传授于她。”
老麽麽笑道:“看见你那副样子,老婆子我就偷偷跟着你回到了院子,结果你这娃儿”老麽麽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一看见四周没人,顿时嚎啕大哭起来,那眼泪鼻涕的抹了一袖子一脸,可真是…”麽麽啧啧的砸吧着嘴,似乎回味无穷的模样。
“反正极对我老太婆的胃口就是了~”老麽麽大力的拍了楚婉幽背部一下,以示她真的很赞赏楚婉幽哭也不哭给坏人看的自强精神。
“可后来啊,”老麽麽愤怒道:“那大夫人老给你看那些子戏文,你就给迷了进去,虽说性子还是倔强,可老爱做白日梦,又学着那戏文里小姐们的性子,一天到晚又清高又孤傲又不够坚强的,老婆子我失望,可也看清了那大夫人苏梦璃不是什么好人,不愿意教导她那嫡亲的女儿楚婉容了。”
“于是老婆子我就自请来教导你这庶姑娘,左右都没事,索性在府里颐养天年算了,护着你这么只小羊羔,还给下辈子积德不是。”老麽麽豁达道,随后嘴角扶起一个颇为讽刺的笑容:“大夫人拿我无法,就只得默许了我来你这院子,可府里有些人看不惯啊,他们可是迫不及待的等着舔大夫人的脚板心,于是第二天就有人来找老太婆啦。”
“那人说你母亲是青楼里的贱货,虽然有幸被大夫人给接入了府里,却淫荡成性,等不到你三岁就和别的男人私奔了。”老麽麽冲楚婉幽说道:“后来我又打听了一番,才得知你母亲的确只在府里呆了两年,大夫人对她和你都很是亲热,只是你三岁那年,不知怎地,人就不见了。”
“大夫人说她水性杨花,和着一个野男人私奔了,留下你这么个野种。”老麽麽注意着楚婉幽的神色,见楚婉幽并不为那野种二字有任何神情变化,满意的接着道:“从那以后,大夫人以败坏家风为名,极为讨厌你,却还是将你一路养大,这就是你母亲的事情。”
“怎地,徒儿你不难过?”老麽麽见楚婉幽面无表情,有趣的问道。
“婉幽不难过。”楚婉幽平静应道,抬起头来看着老麽麽,忽的说道:“师父你知道吗,那梦里我另有一番际遇,而我觉得,我的那番际遇,和大夫人有很大的关系。”
老麽麽来了兴趣,问道:“什么际遇?”
“梦里我十七岁嫁了人,在夫君家里捡到了一本采阳补阴的魔功秘籍,我害死了我的夫君。”楚婉幽回忆着:“婆婆一直都不喜欢我这个媳妇,她儿子死后就将我赶出了家门,接着我就被人捉住,卖入了青楼,后面我遇见了很多很多的人。”
楚婉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们对婉幽,没有一个真心的,后来婉幽修炼得很好,这些人再也没有办法负心于我,却一梦醒来了。”
楚婉幽看着老麽麽:“我总觉得,梦里的那本魔功秘籍,就是大夫人放在我那夫家的,将我捉住卖入青楼的那些人,也是大夫人安排的,麽麽,你懂我的感觉吗?”
老麽麽的嘴里几乎可以放下一个鸭蛋,惊道:“你是说,大夫人一直在…”
“对,她一直在算我,花了很多心思养我,算我的个性,算我的人生,在旁推波助澜,接着将我一手推入那悲剧中。”楚婉幽冷冷道。
良久之后,老麽麽将楚婉幽拥入怀中,安慰道:“这只是一个梦,丫头,只是一个梦。”
只是一个梦么,楚婉幽嘴角咧起一抹冷笑,梦里的每一个情节,都和现实重合了呢,她现在放下了过往,不恨那大夫人,却绝对不会相信那仅仅是一个梦。
“真是师徒情深。”忽的一个调侃的声音幽幽传来。
楚婉幽回过身子,见到那院墙上立着一名白袍的和尚,衣袖飘飘,面容俊秀。
“灵玉小和尚,上次那一掌的伤,你养得怎么样啊?”老麽麽饶有兴致的问道。
“承前辈留情,灵玉好多了。”站在墙头的灵玉非常有礼的应道。
“呵呵,所以灵玉小和尚,你今次来,是看伤好了,要找老婆子切磋一番的么?”老麽麽兵来将挡,摩拳擦掌就想上前,上次她已经听楚婉幽讲了那前因后果,知晓楚婉幽是暗地里霸占了别人十分重要的东西的,猜测这灵玉找上门来定没有什么好事,便想着寻个借口将人再揍一顿。
这次养伤么,至少让他养个三个月,老麽麽暗地的打算着,却听到灵玉在墙头非常快速的解释道:“前辈神功盖世,灵玉不敢造次,此次前来,乃是带个话给楚姑娘的。”
老麽麽顿住脚步,终究是婉幽暗地里扣了别人的东西,她也不好太过分,便问道:“你要带什么话?”
“这话乃是灵玉俗世里的弟弟所说的。”灵玉说着:“他说明日约楚姑娘在那断情之地一见。”
“什么断情之地?”老麽麽不解,就听见灵玉掠下了墙头,远远的扔下了一句:“灵玉话已带到,楚姑娘可自己权衡,灵玉就此告辞了。”
听了这话,老麽麽回过头来看着楚婉幽,却听楚婉幽急道:“师父别问。”接着她便蹲下了身子。
老麽麽打量了楚婉幽半晌,长叹一口气后,摸了摸了楚婉幽的脑袋,走出了院子。
断情之地么,楚婉幽摸了摸心口,紧紧的闭上了眼。
仍是那玉京城外的树林内,一所小小的茅屋前,唐宁站在那茅屋边上,不过是月余未见,人已清瘦了许多,深黑的眼袋显得他异常憔悴,此刻他正紧张的看着楚婉幽。
楚婉幽思考了一夜,仍旧是来了这茅草屋外,可她站立了许久,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后才问道:“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么?”
唐宁迟疑了许久,才回答道:“我……已经知晓你的事了。”
楚婉幽抬头看向唐宁,唐宁艰涩道:“我知晓你是个修士了,你不可能会嫁入皇宫,龙气对修士有攻击性。”
“所以?”楚婉幽不解,纵然是知道了又如何,他能够抛下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家族,效仿他曾经怨恨的哥哥,一路踏上修真之路吗?楚婉幽内心忽的紧张起来。
“我也听哥哥讲,大夫人也是修士,她容不得你,你和老麽麽定然是要离开的,我想过了……”唐宁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软弱:“我愿意和你走。”说完之后,唐宁似乎是解脱一般的坐倒在了地上。
楚婉幽的心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撞得她眼泪几乎就要忍不住的流下来,唐宁待她何其真心?可是且不说那传送的阵符只有两张,像这样背叛了家人,背叛了心中的理念,唐宁几乎是放弃了一切,她也不敢要。
“我不能带你走。”楚婉幽尽力的使自己的声音听着很平静,唐宁似乎被楚婉幽的答案所打击道,半天不能回过神来。
楚婉幽不忍见他如此情状:“你曾跟我讲过,你哥哥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就去当了和尚,你很失望……”楚婉幽试着想呼唤起唐宁心中对于家族的责任感,却被唐宁怒吼着打断。
“这都不是理由!”唐宁疯狂道,“你不愿带着我走!你对我…没有情意?”唐宁猛地捉住了自己的心口,那没有情意四个字像是一把勺子,在狠狠的挖着唐宁的心头肉,痛到他无法呼吸,初见时那个身穿白衣,头簪杜鹃的少女形象,不断的在他脑海里出现,回放,使得他根本听不清楚楚婉幽说了些什么。
“我无法,唐宁,我无法。”楚婉幽紧紧的握着拳头,她只有两张传送阵符,她别无选择,可唐宁听不见她的声音。
不忍再看唐宁那失望心伤,颓然坐倒在地的模样,那是心里得出了最绝望的答案后才会有的姿态,楚婉幽经历过许多,她好不容易挺了过来,却不代表她不懂那是有多心伤,可她别无选择,楚婉幽回过了身子,克制着内心所有的想法,提步,离开。
离开前却听见唐宁沙哑了嗓子,低低的吟诵着:“纵使相逢应不识,好去莫回头……”
唐宁反复的吟诵着,盯着楚婉幽离开的方向,好似中了魔障一般,昔日玉京草场上那名清纯美丽的少女,慢慢的离开了他的视线,心中有被揪在一起反复践踏的疼痛,她终究还是走了,即使他愿意放弃家族,放弃理念,她仍旧是走了,走得没有一点牵挂,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宁愿当初没有认识她,即使遇见也不要去认识对方,这样他才能坦然的看着她走。
唐宁的心中像是失了力量,只剩下一片荒芜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