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是打死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个狼狈污浊的玉弦,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身泥泞,除了那张刚刚被洗干净的脸和手,什么都是黑乎乎的。
“主子?”玉弦咬了咬唇,快速将手中的东西塞到了身后。
苏婉手一摊,示意玉弦交出来。玉弦忸怩了半天,才悻悻的将身后那口破碗交了出来,里头摆着不少铜钱。接过那口破碗,苏婉不敢置信的盯着玉弦,一双眼眸带着迷惑不解的疑窦。
玉弦知道,苏婉这是在问话呢!
撇撇嘴,玉弦赔着笑脸,笑嘻嘻凑上来,“主子,这是我捡的!真的是我捡来的,你看还有不少钱呢!能买好多包子,今儿个咱就不用挨饿了。”
苏婉一把将破碗塞回给玉弦,生着气便进了门。
玉弦一愣,慌忙捡起地上的包裹,里头好像是点心,约莫也跟昨夜一样的东西。可是对玉弦而言,这些东西只能打打牙祭,根本就吃不饱。
可是主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思及此处,玉弦拎着布包探头探脑的走进房间,将东西放在案上,又小心翼翼的凑到苏婉跟前。
苏婉的眼睛红红的,别着头,浑然一副不予理睬的模样。
玉弦跪了下来,“对不起主子,奴婢说谎了。”
苏婉还是不理。
玉弦想了想,猛吸两下鼻子,眼睛里挤出两滴泪,“主子,奴婢知错了,奴婢跟您说实话。这钱不是奴婢捡来的,是人家给的。”苏婉猛的回头,玉弦慌忙又改了口,低低道,“是奴婢讨来的。”
闻言,苏婉又别过头去。
玉弦委屈道,“主子,您是知道的,奴婢本来就吃的多,吃多了才有力气干活。这两日奴婢吃不饱,干活走路都没力气。所以今儿个出门,奴婢照旧绕着京城穿街走巷的,一时不慎就饿晕了。”
苏婉愕然。
玉弦忙摆手,“不过奴婢很快醒过来了,坐在人家的墙外歇了一阵。有个路过好心人,就丢了一枚铜钱给奴婢。奴婢当时想着,这样倒也极好。横竖咱们是齐王府的人,出去找活,人家也不敢要呐!所以嘛——奴婢干脆就弄了个碗,去了街上。”
“不过奴婢很小心的,没敢让人瞧出来,否则殿下追究起来,奴婢怕连累主子。”
听得这话,苏婉上下打量着玉弦,意思是:这一身的污泥是怎么回事?
玉弦一五一十的说道,“奴婢不是怕被人瞧出来吗?正好前两天不是下雨吗,有些地方的泥坑还没干透呢!奴婢就去滚了一圈,顺便把脸上也给抹了。奴婢不能给主子添麻烦不是?”
苏婉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心疼不已。想了想,起身将玉弦搀起,对于玉弦,苏婉视如姐妹。可就因为自己落魄,让玉弦今日沦落到去街头要饭的地步,不得不说——是苏婉最大的心酸。自己吃多少苦无所谓,横竖是自己的选择,可是玉弦呢?
打从玉弦跟着自己,似乎就没过上好日子。
在苏府就经常因为要保护苏婉而受罚,如今来了齐王府,谁曾想竟还是这样的处境。
看到苏婉红了眼眶,玉弦慌了神,“主子你别哭啊,奴婢赚到钱了!能吃好多包子,饿不着你!”
这么一说,苏婉反倒真的哭了。
玉弦想用手去给苏婉拭泪,但是一想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又退缩着犹豫了,只好在一旁哄着,“主子你别怕,这齐王府不管吃不管喝的,咱们就自食其力。奴婢看后园都空着,明日就把地翻出来,咱们种点菜什么的,也是饿不死的。有手有脚的,还能被这样逼死,奴婢还真不信了!你信奴婢,奴婢一定可以的!”
苏婉泪落连珠,转身往外走。
“主子?”玉弦撇撇嘴,站在那里没敢动弹,眼见着苏婉出去。
不多时,苏婉回来了,手中提着半桶水,瞧了玉弦一眼。玉弦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主子这是想让自己洗个澡呢!
玉弦屁颠屁颠的去提水,咧着嘴嘿嘿傻笑,“主子你歇着,这种粗活玉弦可以的!你先去吃点东西,奴婢自己来就行!”
苏婉住的是北苑,所以出了院子就是后门。这个意思自然是最明显的,这儿是最僻静的地方,也就是说如果齐王府真的要对她们置之不理,那么这个地方就真的可以无人问津。
水井都被封上,好在后门外头就有一条小河,主仆二人直接去打水就可以。
苏婉亲自给玉弦洗澡,玉弦还不好意思,可又拗不过苏婉的好意。只是苏婉给她的搓背的时候,玉弦总要笑得不能自己,“主子,痒——痒——哈哈哈,痒——您别挠——”
苏婉被逗笑了,却还是仔仔细细的帮着玉弦把身子擦了个干净。
“主子,您别擦那么干净,明儿个我上哪儿去找污泥摸脸?”玉弦挠了挠头,“主子,要不弄点锅底灰?那样是不是太刻意了?”
苏婉朝她翻个白眼,心道:再怎么,也不能让你去要饭。如今,还不到饿死的地步,也不用走这一招。否则哪日运气不好,教容景甫撞见,估计主仆两个都得遭殃。要知道,这世上的事,可都是说不准的。
没错,说不准的事多了。
就比如刚刚回到齐王府的容景甫,街面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整个齐王府也算是“热热闹闹的”,可唯独那北苑似乎还真的死气沉沉?
他心想着,别给真的饿死了也没人知道。可他自己不能去,自己落下的话,若是这会子过去,不是啪啪打脸吗?里子面子的问题,实在是太严重了。
飞舞含笑迎上来,“殿下怎么这个时辰回来?月氏国的使团不是都入宫了吗?”
容景甫点了头,负手而行,“我是得空回来的,那些事父皇不许我插手,全都交给了老四处理。我这厢也落得清静,一味的凑上去,未见得是好事。一旦出了事,我也难逃干系。既然父皇不许我插手,那我就坐山观虎斗罢了!”
“殿下英明!”飞舞欠身行礼,浅笑盈盈。
“对了,这两日府中可有什么异常?”容景甫问。
飞舞蹙眉,想了想才道,“没什么异常,怎么了殿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容景甫眸色微恙,“哦,那就好!只是最近使团入京,必须得保持警惕,没有事情自然是最好的。”
这些话,倒让飞舞有些诧异不解。可转念一想,又好似明白了什么,继而笑了笑,“殿下放心,如今是非常时期,妾身会格外注意府中人的周全。虽然有些人无关痛痒,但是总归是一条人命。殿下您说是不是?”
容景甫嗤然一笑,“你这女人,还真是了不得。知道杨修是怎么死的吗?”
飞舞挑眉,略带娇嗔,“妾身不知道什么杨修,但是妾身知道,生是齐王府的人,死也该是齐王府的鬼。妾身这个人这条命都是属于殿下的,殿下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
“到底是你最懂事。”容景甫看一眼不远处急匆匆迎上来的袁宝林,眉目微沉,可见心里有些不痛快。
飞舞的眼睛自然是毒辣的,一眼就看出来,这袁姿虽然生得极好,可惜教坊里被人捧在手里惯了,到了豪门大院的也不知道收敛。所以啊——这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殿下!”袁姿眼巴巴的望着容景甫,眸色期许。
容景甫不是不知道,这两日袁姿在院子里闹得厉害,这脸上的红印不消,她就闹腾得要死要活。容景甫原本是想去看她的,后来听得这事,干脆不闻不问。
没想到这会子,她倒是自己来了。
脸上的红印,早就消失不见了。
苏婉那丫头性子虽然刚硬,可毕竟也是千金小姐出身,能有多少气力。只不过袁姿揪着这件事不放,三番四次想去北苑,若不是底下人劝着,估计苏婉又该有麻烦了。
这还得感谢容景甫的自生自灭政策,算是保了苏婉暂时安宁。
“殿下?”袁姿美眸带泪,还真是一副梨花带雨的妖娆之态,“妾身参见殿下,见过姐姐。”
飞舞笑得端庄,同是教坊出来的,可是表现出来的姿态却截然不同。一个端庄优雅,一个小家子且自带骚气。
“妹妹这是怎么了?”飞舞上前搀了袁姿一把,可袁姿却不领情,直接越过飞舞,疾步走到了容景甫跟前,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回去吧!”容景甫开口,“如今使团进京,我这厢会很忙,顾不上你。回去歇着吧,反正你这几日身子不好,理该静养。”
袁姿泣声道,“殿下这是嫌弃妾身了吗?妾身并不是不想见殿下,只因妾身这脸上挨了一巴掌,险些毁容不能再伺候殿下左右。妾身回去反思良久,觉得是妾身自己不好,若是妾身再忍忍,也许就不会这样。”
容景甫蹙眉,女人都这么喜欢告状吗?
“殿下,妾身是真心爱着殿下,还望殿下别不要妾身。”袁姿哭也哭得极美,那娇滴滴的模样,是个男人都得心软。
“好了,我知道。”容景甫轻叹一声,“你先回去吧,这事过去了就过去吧!我不是已经惩罚了北苑吗?也够了!”
“殿下?”袁姿低唤。
“好了!”容景甫加重音量,“我不喜欢纠缠不清的女人,还有——自作聪明的女人!”
袁姿一愣,却见容景甫拂袖而去,压根没有回头的意思。
然后呢?然后这就算是完了?她挨了一耳光,这事就这么了结了?袁姿怎么想都不甘心!那苏婉不死,就算脸上的伤好了,她也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飞舞依旧保持着最温柔的笑靥,回眸淡淡的扫了袁姿一眼。
袁姿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奉劝一句,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飞舞浅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袁姿冷然。
飞舞挑眉,“没什么意思,聪明的人知道分寸,只有那些蠢货,才会踩着别人往上爬。殊不知,你踩着人家的尾巴,人家也许回过头,就能把你咬死。做人留一线,来日好见面,这道理总该明白吧!”语罢,飞舞抬步。
却听得身后袁姿冷笑两声,“我可不懂什么做人留一线,那是妇人之仁。在我袁姿这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尤其是男人!你老了,而我正当芳华。”
飞舞笑了笑,“老了,所以啊——可千万别遇见个念旧的男人,否则啊——”她干笑两声,款步离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袁姿愣了愣。
可身边的人,哪敢多言。
虽说在这些地方,男人的宠爱代表一切,代表着你下半生的富贵荣华。若有朝一日有子傍身,那么母凭子贵的上位,就会变得理所当然。但是现在,毕竟位份摆在这儿,不管飞舞得不得宠,可都是侧妃。而袁姿,到底是低人一等的。
飞舞赶上容景甫的时候,容景甫已经进了南苑。
“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容景甫问。
飞舞一笑,“殿下心里跟明镜似的,还用得着问吗?”
闻言,容景甫顿住脚步,“是我平时太惯着她了。”
“殿下应该清楚,在齐王府里,殿下宠着谁,谁就能恃宠而骄。”飞舞轻叹,“权且不论谁对谁错,这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何况,自己身边的人,殿下应该最了解。”
“北苑那位——”容景甫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心去看飞舞,有些欲言又止。
飞舞笑了笑,“北苑那位还真是好样的!若是妾身遇见的不是殿下,约莫也会这么做。女人对于自己喜欢的男人,总会锲而不舍。而对于喜欢而又不在乎自己的人,总是患得患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容景甫不明白。
“飞舞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苏侧妃有骨气。”飞舞掩唇浅笑,“换做妾身或者是这府中任何一个女子,谁能拒绝殿下的宠爱?可偏偏出了个苏侧妃,倒叫人刮目相看。看惯了那些阿谀奉承的,殿下是不是也觉得,这苏侧妃教人耳目一新,有种实实在在的感觉?”
容景甫一怔,“看样子,有朝一日你真的会死在我手里。”
“殿下这是怪妾身,把殿下的心里话说出来了?”飞舞轻笑,“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过都是你们男人惯有的心思。在手里的时候不知道瞧着,等到流沙逝于掌心,才觉得有些可惜。殿下没发觉吗,如果她不是挂着侧妃的名头,如果她不是姓苏,也许这齐王府就没有这么个人了。”
容景甫的眉睫陡然扬起,抬步就走。
丫鬟霞儿有些担虑,“主子,殿下似乎生气了。”
“他就算是生气,那也不是生我的气。”飞舞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子,“我这是帮着他挑破窗户纸,让他看清楚自己心。苏婉好歹是齐王府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这总比府外头的人好得多。我可不想便宜了别人!”
“那袁宝林?”霞儿不解,“袁宝林正当得宠,方才主子——”
“还没瞧出来吗?殿下对北苑那位上了心,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袁姿虽然得宠,可惜太不懂得分寸,以色侍人能好几时?”飞舞含笑转身,有些时候很多事压根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男人嘛——你推着他的喜好,他自然也会把你当成红颜知己。
但是男人也有自身具备的征服欲,所以北苑那位无形中成就了容景甫的征服念头。男人对于征服之事,素有与生俱来的冒险精神。
霞儿有些不明白,主子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
可飞舞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言笑晏晏,不过是各为所谋。
容景甫进了书房,满脑子都是飞舞刚才的话语。难不成苏婉这样对待自己,是因为太在乎?所以见不得他与其他女子恩爱?可苏婉看上去,并不像这种人。
是欲拒还迎的对策吗?
可为何自己还会中计呢?
容景甫只觉得莫名的焦躁,就好像内心深处某一种东西,被莫名的点燃。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一种偏执,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总会竭力去争取。而他的身份地位,也不允许他退缩。
他的母妃是俞妃,可到底也只是个妃子,不像毓亲王和宋贵妃这般,荣耀万千。前有恭亲王容盈,后有毓亲王容景宸,容景甫觉得自己这辈子一直都处于被父皇漠视之中。他想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证明自己,可从小到大,他的父亲一直偏心偏护,对他若熟视无睹。
时日长久,容景甫便明白了,有些东西并不想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你若要争取,只能不折手段。
自古无情帝王家!
天意如此!
出了书房,神使鬼差的,他真的去了北苑。
北苑的门都是被反锁的,也就是说,苏婉真的做到了,不与齐王府的任何人打交道。
这是他第二次翻墙而入,院子里没人!不过后园似乎有笑声,日薄西山,眼见着是午饭时分,这主仆二人也不知搞什么鬼。
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竟然还笑得出来?
容景甫皱眉,疾步朝着后园走去。
后园里头,主仆两个一人一个小锄头,赤着脚在泥地上走动,看着脚上的泥,各自笑得极好。斜阳余辉,暖暖的落在苏婉身上。她撩着袖子,挽起裤管,蹲在那里学着玉弦的模样,慢慢的挖地。额头上泛着微光的薄汗浅浅渗出,她下意识的拿手去抹,哪知将手上的泥巴也染上了面颊。
玉弦笑道,“主子,你脸上脏了,都是泥!”
苏婉笑了笑,抬手就在玉弦脸上抹了一下,而后看着玉弦发愣的模样笑得极是高兴。
“主子,这不地道。”玉弦撇撇嘴,“奴婢刚洗完澡,你怎么能往奴婢的脸上抹呢?”想了想,玉弦又道,“主子你看,那儿有只蝴蝶。”
苏婉一愣,顺势看去,却突然被玉弦也摸了一脸的泥巴。
意识到自己上当,苏婉丢下小锄头,双手捂脸。
“主子,你生气了?”玉弦一惊,慌忙也丢了小锄头,“主子你别生气,奴婢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伤着你了?”
苏婉拿开手,笑得不能自抑。她只想说:把泥巴抹脸上,真的太丑了!
见苏婉没有生气,玉弦又开始劳作,“主子,这菜种子撒下去,平时多浇水,过几天就能长出菜苗来。主子见过菜苗吗?”
苏婉摇头。
玉弦道,“就两片叶子,嫩嫩的,绿绿的,可好看了。”
苏婉一脸欣喜,连连点头。
伸个懒腰,玉弦拎起两把小锄头,“咱们回去吧,主子的脚都脏死了!”
苏婉笑着,转身就走。
容景甫也不知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魔,竟然站在那里大半天,光看这对主仆玩泥巴了!等着苏婉回头,他竟像做贼一般,快速隐没了身子。
玉弦去打了水,反正北苑也没有别人了,主仆两个一人一个脚盆子在院子里被封的水井口坐着。这水井盖够严实,尚能承载两个人的分量。
“主子的脚真好看!”玉弦由衷喟叹。
事实证明,玉弦的眼光是极好的。
苏婉的脚饱满而白皙,未见骨节,色如葱白,颜如藕根。脚踝上带着她生下来,就带着的银脚环。银光闪闪的,衬这这双脚愈发的玲珑剔透,好看极了。
娘说了,这个东西是外祖母的外祖母留下来的,是一种爱的传承。得让她的夫婿亲自给解下来,因为当年娘脚上的脚环,就是爹给解下来的。
来日苏婉若有了女儿,就传给女儿。
只不过,苏婉虽然嫁给了容景甫,可新婚之夜容景甫也没有进洞房,是故苏婉也不需要让容景甫来解开自己的脚环。这东西,没遇见个自己真心喜欢的,还是继续带着吧!
她可不想跟娘一样,虽然爱着一个男人,但是也要跟别的女人分享这个男人。
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家,不需要跟任何女人分享的丈夫,还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在一起,永远的幸福、自由、快乐。
“主子,夫人临终前说过,这银环得让主子的夫婿给解开,可依奴婢看——主子怕是一辈子都得带着!你说老夫人,会不会不高兴?”玉弦顾自呢喃。
苏婉白了她一眼。
玉弦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说了就是。”等着玉弦洗好脚,她才小心翼翼的取了帕子来替苏婉拭干净脚上的水,“主子,你的鞋破了。”
闻言,苏婉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绣鞋,鞋面上有些磨损,出了一些毛刺,留下了一个小洞。苏婉笑了笑,照穿不误。又不是没穿过破鞋子,哪这么矫情?
回去缝两针就是,如此一来,鞋子的磨损也会少一些,否则这个洞会越来越大。
小洞不补就得补大洞,不值得!
玉弦在补鞋,苏婉端坐案前提笔练字,而后举起白纸朝着玉弦走过去。
“犹忆墨发白裳,倚栏笑叹白头。”玉弦蹙眉,一针尖扎进指尖,疼得她快速缩了手,直接将指尖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的开口,“主子,你能不能别跟奴婢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你知道奴婢虽然识字,可奴婢不懂你那些风啊雪啊花啊月啊!奴婢就知道干活,别的——”
瞧着苏婉有些兴致阑珊,玉弦随即换了口吻,“不过主子的字写得真是好看,比夫人的还好看。”
苏婉算是找到了平衡感,含笑点了头。
她也实在是闷得发慌了,除了玉弦也没人跟她说话。可除了玉弦,她也不想跟齐王府里的任何说话。所有人都隔着肚皮,谋划着自己的欲念。而那些却是她最不齿的,是故也不需要跟任何人交流。
烛光明媚,容景甫站在外头,透过被风吹的左右摇晃的窗户,看见站在烛光里的苏婉。
人如其名,温柔婉约,温润如玉。
若江南水乡里走来的女子,墨发白裳,笑意缱绻,极尽婉约之美。
许是被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利于玉弦缝补鞋子,苏婉便去合上了窗户,彻底隔开了内外。她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外头有个人,站了很久。
容景甫觉得自己估计是疯了,又或者是属于男人的劣根性,所以在得到与失去之间,才会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宠爱的有恃无恐。
容景甫转身,这个时候宫宴应该快开始了,他也该进宫赴宴了。否则耽误时辰,父皇必定怪罪。
其实苏婉想好了,与其让玉弦去要饭,不如自己作画卖钱。只要把画拿去画坊就行。听娘亲说,外祖父活着的时候,颇有才学,所以苏厚德当时基于这个原因,才会让自己的母亲做了正房。
端庄,大度,仁慈,是苏婉对母亲的所有评价!
轻叹一声,苏婉忽然想起明天开始,林慕白就会给自己换药。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呢?会死吗?
娘,我不想死,你帮帮婉儿吧!
娘,婉儿又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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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
歌舞升平,好一派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之景。来来去去的妖娆万千,开尽各色花颜,五彩缤纷。
为了彰显对使团的敬重和重视,使团一干人等自然坐在贵宾席上,一个个长眉黄髯,身强体壮。为首的是月氏国的左将军——格依将军,月氏国皇帝最宠爱的第七个儿子——乌涯王子,还有沉默寡言的大王子——乌奇。
剩下的便是一些随行官员,在大祁的朝臣看来,这帮蛮夷除了那个乌涯王子,似乎长得都差不多。
要知道这月氏国皇帝最宠爱的第七个儿子,算得上是月氏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双眸幽邃,鼻梁高挺,肤色又不像月氏国的国人,没有寻常所见的黝黑肤色,反倒呈现着微白的肤色。
左将军格依上前躬身,“大祁皇帝陛下,我等代表月氏国前来,是怀着十二分的敬意,多谢皇帝陛下的款待。”
“使臣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朕今夜特设这宫廷盛宴,宴请诸位卿家为使臣们接风洗尘!”皇帝容渊高高在上,皇后孟世华亦是难得出席。
宋贵妃在后头坐着,皮笑肉不笑。
使团所有人起身朝着皇帝致敬,“谢皇帝陛下。”
大王子笑道,“皇帝陛下,为了表示我月氏的诚意,今夜由公主乌素献舞一曲,还望皇帝陛下喜欢。”
这一言辞,惹得在场的朝臣紧跟着沸腾喧嚣起来。要知道在大祁,越是尊贵的女子,越得保持端庄矜持。哪有一朝公主,给朝臣献舞的道理。
是故所有人都在底下嘲笑着,蛮夷就是蛮夷,浑然没有一点礼仪。这公主敢情也是个能抛头露面的,一点公主的做派和矜持都没有。
不过所有人也在默默的期待着,这月氏国的公主,又该丑得怎样惊心动魄。
大王子坐下,扭头去看一旁的七王子,笑得凉凉的。
七王子轻咳两声,视线却没有投向自己的长兄,而是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良久,他的视线直直的落在了坐在僻静处的容盈身上。
容盈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一个静静的坐着。原本他应该坐在皇帝身边,那个最尊贵的位置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但是——他却刻意挑了一个不出众的位置,远远的避开。
似乎感觉到了被人盯着,容盈微微抬头,刚好迎上七王子的目光,凤眸微敛,勾唇笑得邪魅。
七王子微微点头示意,容盈端着杯盏顾自品茗,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反倒是不远处的容景宸察觉了这一微妙的变化,温润的眼底泛起一丝寒意,唯独不变的是唇角的笑意。指尖抚过腰间的玉佩,他在极力的平静心绪,想着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这七王子到底意欲为何?这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正当众人臆测万千,议论纷纷之际,一声擂鼓,歌舞瞬起。
骤然回神之际,便是月氏国的少女们,衣不蔽体的坦胸露脐,踩着月氏国特有的韵律舞步,款款而来。清一色的黄衣女子,一双双狐媚眸子,一个个面着轻纱。
赤脚落在舞池中,脚踝上铃音脆响。
这副着扮,直教古板老臣不敢直视,一个个颇感羞耻的垂下头去。
却又一道红衣翩然而过,快速落在舞池正中央。
歌舞声声,眸若妖狐,带着流光璀璨。腰若流纨,盈盈一握间,极尽婀娜。眸光流转,那轻薄的面纱之下又该是怎样的倾世红颜?微光中,红衣胜火,脚踝处珠翠清响。
玉手撩人,眼角眉梢微抬,含情脉脉间早已将暧昧之色,流转在这宴席之间。
终于,她的视线也落在了容盈身上。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让自己的一颦一笑与娴熟妖娆的舞姿一起,敬奉在他面前,毫无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