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青鸾,丹穴峰又重归寂静。孟知来将绛衣细心地包裹好放在梧桐树枝上。自己又荡起了秋千。她喜欢秋千飞在空中的感觉,像挣脱束缚般,自由自在,若是能像鸟儿一样翱翔天际,那应该是最幸福的事了。转念一想,如果旁人的看法没错,她本就是只大鸟,还是万鸟之王的凤凰,可惜她不知道怎么变回本体。
怔怔出神之际,一抹彩光时不时晃着她的眼。
“什么东西?”孟知来抬头在天际找了许久,也不见刚刚那彩光。
随着秋千的时高时低,彩光时隐时现,她才恍然大悟那光彩是从崖底闪出。
她努力把秋千荡得更高,好使自己的身体更加出去一些,以便于能看得更清楚。然而目及所处尽是层层薄雾,朦胧中山峦若隐若现,但什么都看不真切。彩光透过云雾,发出微弱的光。
她本能地觉得山崖下一定有些什么。走过丹穴峰数遍,唯独没有到过这崖底。她有些责怪自己的迟钝。
打定主意一定要下去看看,由于不会飞也没有高深的法术能让自己腾空而下,她只好编起藤绳来。丹穴峰上什么都没有,除了树木藤蔓外。因往些年煮茶的经历,她识得不少植物的习性和特质,故而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大批粗壮而结实的藤蔓。接下来是不眠不休地编织藤绳,粗糙的藤蔓将她的手磨破了好几处。两天两夜后她才对眼前堆放的藤绳长度稍微满意。
她将藤绳的一头栓在梧桐树上,拉紧后试了试结实程度,又围着梧桐树多绕了几圈。这才放心地拿起藤绳的另一头扔向崖去。
孟知来望了望崖下,那深不见底的高度让她胆战心惊。她缓缓地呼出几口气后,抓起绳子,一点一点挪动着往山崖下走。
老实说,这种直立峭壁的感觉不太好,她的每一寸挪动都费了极大的力气,不仅要时刻紧绷神经牢牢抓住绳子,更要全神贯注地关注脚下,以免踩滑踏空。
没过多久,她已大汗淋漓,快要虚脱了。然而这中间位置极为尴尬,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进退两难。她只好自我鼓劲快到崖底了,于是念想着最终的目标继续一点点挪动。然而后来才知道,那时她走过的路程还不到十分之一。她想,当时若是知道的话,放弃下去而折返这种可能性也不大,最有可能的倒是把心一横,豁出去了纵身一跳,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崖底,只是这样的话,估计没有小命再爬上去了。
凭着望梅止渴的毅力,孟知来终于爬到了藤绳的尽头,然而并未到达底端。她忽然灵机一动,指尖捏起一个小火球,纤指一弹,将它抛向崖底。
果然,脚下一小处亮光隐约闪现,火焰虽跳动却也能看出实在稳定的状态。定是那火焰落到谷底,燃起了一小簇植被。孟知来唤起的火球并不大,此时莹莹的火光让她看得分明,昭示着她所处之地与崖底并不远了。
她鼓起勇气松开手跳了下去,几个旋身在触底时滚了几滚,最终摔在一处松软的土地上。
崖底的空气十分清新,带着泥土的芬芳和青草的气息,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精疲力尽地在地上躺了许久才爬起来。起身才发现崖底并不如她所想的逼仄,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幅明朗开阔地场景。
她挥手打熄了刚才扔下来的火焰,顺着彩光的来源一寸寸仔细地寻找着。脚下的梧桐叶不知积得有多厚,每踩到一处都觉得脚下松松软软。
彩光并不难寻,崖底除了枯黄的枝叶外,就是满眼生意盎然的绿意,七彩的光亮在其中显得尤为明显。她渐渐地靠近了光源,离山崖峭壁不远处的地方,一簇梧桐叶堆得比其他地方略高,底下光彩流离,透着稀薄的梧桐叶的缝隙闪耀着光芒。
此处长期经梧桐叶覆盖,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盖越厚,掩盖了底下的光芒,以至于她以前在峰上荡秋千的时候都没看见。大概是近来的几场大雨将叶子冲散了些,才透出星星点点微弱的彩光,她庆幸自己能发现如此微弱的光。
树叶下到底是什么?伸出去想要拨开树叶的手停在了空中。她忽然有些迟疑,恐惧地不敢往下探究。她怕看到她脑中所想的场景。
然而不能一直僵持着,停顿良久的她长袖一挥,带起的袖风吹开了铺盖的梧桐叶。她始终不忍一片片拨开树叶,一点点地看到树叶下残酷的事实。
果然,那是一副身体,有着同她一模一样的面容。
在见到满是梧桐叶的地上小小凸起一块时,她就有想到这最坏的场景,那七彩的光芒同知仪身上流露出的光彩太过相似。虽然做足了充分的准备,而然亲眼所见仍抑制不住内心的震慑之情。
那张面容沉静如水,亦如知仪一样温顺乖巧。她淡淡地阖着眼,像睡着般随时可以醒来。孟知来颤抖着双手,轻轻抚过那张冰冷、毫无生气的脸,那张同她一模一样的脸。
悲伤、愤懑充满了胸腔,如同看见自己躺在那里般,内心的洪流已然决堤。不,比是自己更加让她接受不了。
知仪,她是那么美好,那么动人,为何这世上总有一些坏人要把美好的事物毁坏掉?她想摇醒知仪,让她睁开双眼看她,让她微笑着对她说“你来了”,亦如她们初见的时候。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原来正如知仪所说,她真的死了。
孟知来无力地瘫坐在地,良久之后,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她努力地缕了缕思路,按照知仪的叙述,她遇袭后魂魄与身体分离,魂魄进入了玄境之墟,而身体掉入崖底。但她后来能和只有几缕残魂的知仪相遇相谈,是否表示死去的只是知仪的躯体,而她的魂受了七彩凤翎的保护所以存活了下来?若真是这样,是不是只要把她的身体带到湖底与魂魄靠近,魂魄就能回归身躯,她就能重新复活并且能够安然出墟?
“一定是这样的。”想到这种可能性,孟知来努力地说服自己,知仪没有死,她一定能将知仪带回来。
孟知来使劲在自己胳膊上一捏,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能再耽搁时间,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知仪的身体带上峰去。
她仔细地拨开知仪身上的每一片落叶,伸出衣袖耐心地将她脸上的尘埃与泥土擦拭干净,对着她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我背你上去。”她对她说。
孟知来扶起地上的知仪,背过身去,想要将她放上自己的背。拖着知仪身体的手不知为何觉得越来越轻,她有些诧异地回头,却看到满眼迷离的彩光,恍惚中知仪的脸渐渐模糊,整个身躯也在一点一点的分崩离析,像完成了使命般,化成一道道彩光,飞扬,消散。
“不!不要!”她慌乱地在空中抓着,想要留住知仪。然而彩光不断从指间流逝,她眼睁睁地看见知仪化身成了七彩的光晕,然后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像中了魇症不断重复地说着,她抱着自己的胳膊,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忽然她发疯似地捶打着自己,伴着一连串自责的悲鸣:“都怪你,来得太晚了!都怪你……”是啊,她十分责怪自己,为何不早点下到崖底,为何要让知仪独自孤寂地躺在这里一年。
温暖的感觉从皮肤传来,她抬起头,看见了些许还未消散尽的彩光,轻轻触碰着她,似有些恋恋不舍。光晕中,她仿佛看见了知仪正在向她微笑。
孟知来怔怔地坐在地上,一坐就是一天一夜。直至焦急的呼喊声从崖上传来。
“公主……公主……”是青鸾的声音。从她上次来已经过去整整五天,她这回将清沅凤妃新熬制的药送上峰来,却发现到处寻遍了也不见孟知来的踪迹。她用了秘术传音将呼喊声变得悠远而绵长,以便于整个丹穴峰都能听见,殊不知孟知来却没有力气回答。
声音渐小,就在孟知来以为她已经离开时,她忽然出现在崖底,恭恭敬敬地跪在孟知来面前:“公主,青鸾来迟了。”
原来她等不到孟知来的回应,便更加焦急地寻找蛛丝马迹,最后发现了拴在梧桐树上的藤绳。顺着藤绳,捏着诀飞身而下,到崖底竟见着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的孟知来。
“公主,您没事吧?”她关切地伸手,为孟知来拂掉额发上沾着的露珠。
“青鸾,”良久,孟知来低低说道,“你说,咱们神族若是没了身躯,是不是就死了?”
青鸾微微一怔,她不知孟知来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神仙不同凡人,躯体只是具外壳,只要神识还在,魂魄未散,都不叫做死。尤其对于我们凤凰,没了旧的躯体,才能涅槃重生。”
“真的吗!我就知道!”她拉着青鸾,双眼里闪着亮光,“那如何才能涅槃重生呢?”
“涅槃既是凤凰最为神圣的事,又是最大的劫数。青鸾虽未亲身经历,不过却听兄长朱雀提起过,他曾用最烈的火焰将自己的身体焚烧,那火持续烧了七七四十九天,非常人不能忍受,最后从一堆灰烬中走出一个崭新而强大的他。”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向往和对兄长的敬佩。
这同知仪的情况不太相符,孟知来继续询问道:“那如果不是涅槃的情况,如何才能重塑躯体呢?”
“对于神仙来说方法不一,青鸾也只是略知一二,有的神仙修为甚强,凭自己的法力就能自我重塑。不过,一般而言,想要重塑躯体,须得借住神器‘青莲台’。据说那是一个莲花形的烛台,原本供奉在佛祖身侧,燃烛而明。后来因佛法熏染而有了法力。”
“在哪可以找到它?”孟知来急切地问道。
“抱歉,神器的下落青鸾实在不知,只是听说曾流落人间,或许人间以收揽奇珍异宝著称的琳琅阁能知晓些信息。”说完,青鸾觉得有些奇怪:“您打听这些做什么?”
孟知来没有回答。她突然抓着青鸾的胳膊,神色十分认真。“青鸾,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帮我去人间。”
青鸾讶异,她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孟知来,不知该如何是好。“公主……您还有一两个月就可以下峰了,到时候禀明帝君后再去也不迟……”
“那时就来不及了!”孟知来一刻都不想耽搁,知仪的身体在崖下足足有一年,待她发现时便灰飞烟灭。她想,若是她早些赶到,或许就不会消散得如此之快。
“可是……”
“父君和母妃如此信任你,只有你能进出丹穴峰,只要你不说,他们一定不会知道我不在峰上。我答应你定会在期满之前赶回来。”
在孟知来的再三恳求下,青鸾最终点了点头。她在入夜时分下了峰,趁结界打开的间隙,把孟知来带了出去。
她连夜以最快的速度御风飞行,将孟知来放在人间的一处小镇上。“公主,此处向北走三十里,便会到永蔺城,琳琅阁便在其中。”
孟知来点点头:“谢谢你,青鸾。”说罢,便匆忙向前走。
“公主!”青鸾叫了一声,然而却欲言又止。她知道今后只要她定期上峰,按时向帝君和娘娘汇报公主安好的情况,在她被罚的期限内是不会露馅的。只是她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万事小心。”看着离去的孟知来,青鸾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