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一出蓬莱,大费周折救下的第一个人就这么轻易的被墨凉送去受死,这心里极不是滋味。
思前想后,才安下心来。依着师父的安排,龙轻尘身后应还布着一盘大棋,墨凉是谨慎的人,纵使起了异心,,不会公然和师父对抗,亦不会会如此草率。
龙轻尘应的干脆。
我不知自己是应了还是未应,吟吟笑着目送了二人出去。
龙轻尘一言不发,已移步至窗口,依着窗,凉意森森盯着我站着。
墨凉故意将这盘棋漏洞百出,只得我适时补补漏了。
目送二人走远,我近前拉住龙轻尘的手,恳切道:“龙大哥,我们走。”
龙轻尘一动不动,魁梧的身子站定了,的确让我这小女子无计可施。
我于是扣了门走至他面前,仰面郑重问道:“这么说,今晚你当真要去?”
龙轻尘道:“为何不去。”
我蹙眉道:“那日围攻你的五大高手,想来今晚都去。”
龙轻尘笑道:“你救了我,又带我到这里,还怕我死?”
我直视回去,淡然道:“治病救人,医者本分。”
龙轻尘道:“云姑娘,你可有其他话要对我讲?”
我挑眉道:“什么话?”
龙轻尘不应,只是道:“你不说,那我便自己来问。你救了我,让我有机会替我龙家冤死的亡魂报仇,便是我的恩人,只要你开口,只要我龙某办的到,赴汤蹈火,龙某也在所不辞。你若要我的命,但等我报了仇,也绝不含糊。”
“龙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龙轻尘道:“我只是想让你活的松泛些,别事事都拘着,藏着。”
我隐忍着怒意,问道:“那龙大哥觉得,我拘了什么,又藏了什么?”
龙轻尘道:“你和墨凉本就计划好了,对不对?你需要我办事,开口便是,又何苦这般大费周章!”
我苦笑道:“龙大哥未免也太看得起云宿了,云宿一介女流,自认是落叶浮云之命,向来无拘无束,随遇而安,哪有命攀上墨公子这棵大树。龙大哥若是不相信云宿,觉得云宿碍眼,云宿自去便是!”
龙轻尘道:“云姑娘,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近来的事巧合的蹊跷,我难免多想。”
我失望道:“龙大哥,我懂你心中所想,但一路走来,我可曾背着你与他人交接,或者暗留信号?既然没有,那便无凭无据,仅凭几个巧合,你便认定我另有所图,是否草率?可笑你还一口一个救命恩人,我云宿救过的人多了,不需要你这般感恩戴德!”
言既出,方觉和碧穹处的久了,素来与世无争的我,话语里竟也多了几分犀利和尖刻。
龙轻尘急急道:“云姑娘,我粗人一个,不是藏得住话的人,熟人跟前心念稍动,话便出口了,你多担待些,莫往心里去。”
他近前几步,我退后几步。
“龙公子言重了,你我也不过半月之缘,这一句熟人,云宿可担待不起。告辞!”
“云姑娘,你去哪里?”
我笑道:“龙有龙潭,虎有虎穴,我云宿自是去我该去的地方!”
“云姑娘!”他拉住我道。
“男女授受不亲,公子这般轻薄,可是欺我云宿孤身无依?”我任他拉着,冷笑道。
他很快收回了手。
我背过身去,叹气道:“我去楼上了,江湖路险,公子与其在这里和我这可疑之人拉拉扯扯,大费口舌,不如好好琢磨一下今晚如何应对。”
……
三楼其实也就两个相对的厢房,寒烟阁和流年阁,一个朝南,一个面北,皆十分敞亮。
寒烟阁面北。女侍带了我至门口便退下了,软香中,轻柔明净,纱幔飘摇,又西墙是一面奇大的古镜,用来练舞极好。又依次连套着尚琴,思棋,天书,流画四室,各自安置着琴棋书画及一应所需。
这布局让我又想到蓬莱,仿佛不论我走到天涯海角,蓬莱的影子依然如影随形。
刻意忽略浅绿色幔帐下那对绣着金丝的烟灰色白底的绣鞋,走至窗棂前放目望去,烟寒水斜,绿树葱郁,一抹苍山若隐若现。
墨凉,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先去找你,我们,是时候好好谈谈了。
“你倒胆大。”我轻轻道。
“江云楼接待的,是朝廷和江湖的顶端人物,一言一行,都是机要,故防范极严。”墨凉说着,从幔帐后踱步出来。‘’以防万一,我还在这寒烟阁的墙壁里置了一层蛇纹木,隔音极佳。”
“墨公子果然挥金如土富可敌国!”我叹道。
琴棋书画,剑舞医阵,在我看来皆是束缚,师父看的越重,我越觉得钳固。他以为我当真喜欢,我却妄想着他或许懂我。
“这世间,凡我所有所能所及,凡你所需所求所愿,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我都会捧来给你。”墨凉带笑的桃花眼脉脉注视着我道。
我一阵忐忑,目光亦飘移起来。“墨公子处处留情,桃花颇盛,这么动听的情话,不知道对多少女人说过了。”
墨凉狡黠一笑。“云儿,你醋了。”
我云宿怎可能醋了。我连心都没有,怎可能醋了。
“墨公子多想了”,我有些恼怒道。“我只是觉得可笑,富可敌国又如何,你墨凉只手遮天又如何!我若要斗转星移天地倒置,你做不来,我若要光阴倒流江河逆转,你也做不来。可我并非要乾坤颠倒,只愿逍遥江湖自由快活,你也束手无策。故而,从今以往,这一类的话,你还是免了罢。”
墨凉讪讪不语,话一出口我又忖度这自己是否过分了。
过分归过分,是时候让他死心了,――地狱中的两个黑暗的灵魂再惺惺相惜,艳慕的也始终是天上的光明。
“自古这窗棂可都是传闲话的地方。”沉默了一阵,墨凉走到我身侧,抬手放下窗棂。“我这寒烟阁,云儿可满意?”
“满意,极是满意。只不过锦衣玉食习惯了,偶尔会想尝试下粗茶淡饭。”我漫不经心道。
墨凉眯眼笑道:“期月后我得去北寒国一趟,到时候你也去,我们乔装打扮一番,好好感受下粗茶淡饭的日子。”
“听起来不错”,我配合着笑笑。
墨凉道:“你曾说有朝一日要走遍大陆的市集街巷,山岳江河,看遍天下众生百态,明日开始我便陪你好好看看。这清水镇不算太景气,但还算有趣。”
蓬莱之事,他依然绝口不提,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我置身事外了。
但我还是不死心,笑道:“那后日呢,后日我们做甚?”
墨凉道:“后日我不得闲,让寒尘去带你去纵马。”
“累了。”我伸个懒腰,悠悠回美人榻上托腮侧卧了。
他跟过来,收起桃花扇依着画案随意站着,拿起一只画笔把玩起来。
“师兄,你向来稳妥,近日这棋却一步步下得迫不及待。”我一语双关。
他笑眯眯看着我。
“我若是寻常女子,只怕这会子早就一头扎进你这温柔乡里,管他天昏地暗。可我是云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自身的阴暗,也更深恶痛绝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