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我收拾妥当准备动身,碧穹却有些支支吾吾,不甚利索。
终于,她道:“云宿,此番你和龙大哥两人先行吧,我还有些事和龙婆婆请教。”
我挑了回眉,认真道:“你老实说,可是她威胁你做人质?若是,合你我二人之力,未必不是她的对手。”
言既出,方觉不妥,碧穹何等高傲,怎么会明明白白受他人胁迫。定是那老太婆用了什么东西打动她留下。
于是我第一个想到阿闹。
碧穹道:“我若留下,她那些毒物便是我的,还有她的毕生心得,她都将倾囊相授。”
“也包括阿闹?”
碧穹道:“这是自然。”
这就没甚奇怪了。
我思虑再三,确认道:“你可决定了?”
碧穹点点头。
“那便好,我那边看紧了龙轻尘,谅她也不敢对你怎样。”
碧穹道:“你放心去罢,大局为重,我又不光是只会用毒。”
她淡淡冲我一笑,拎了我的药匣,先我而去。
那笑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
我忽而一阵恍惚,看着她娉娉婷婷的妖娆身姿,宛若又回到蓬莱日日被她事无巨细照顾着的日子,莫名鼻子一酸。
走至石洞大厅时,龙轻尘已抱着宝剑,在石桌前和龙婆婆侯着。
龙老婆子指着池中花花绿绿的毒花毒虫毒草问道:“龙少侠,你看我这满洞花草如何?”
龙轻尘道:“色妍形媚,极为姝丽。”
龙婆婆道:“可这些却都是世间至毒之物。你切记,愈是美丽的东西,愈是毒性十足。你独自行走江湖,千万提防着些。”
龙轻尘笑着点头,仿佛没听清她言外之意。
正巧阿闹带过来一些野果,碧穹接来交给龙轻尘,絮絮叨叨中有些歉意,仿佛她还是那个要伺候我一日六餐的碧穹:“云宿,我听婆婆说下了山不多远就是清水镇,一直往西也就二十里的行程,过了清水镇便是苦水镇,你饿了渴了先将就着吃些,我过阵子就去找你。”
我点头不语。
四人各怀心思,穿过弯弯绕绕的石阶拐出百毒洞。
我最后一个出洞,久违的阳光刺的我差一些睁不开眼睛。
我想打破这沉寂,找话道:“龙婆婆,这一次你怎不再给我们洒一些障眼的药水?”
岂料我这幽默一点都不显得有多幽默。
龙轻尘云里雾里。
龙婆婆哼了一声,拄着拐杖大踏步前去。
只是碧穹应是想起进洞时和我一齐演戏糊弄龙婆婆的情景,格格娇笑起来。
我们在初来时那座阴气森森的废宅别过。
龙轻尘接过我的药匣,他比较健谈,能从雪山的轶闻趣事讲到江湖上的恩怨纷争。
我从他身上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浩然正气。
他一身白衣,戴了个斗笠,脚步沉稳,虽然背负血海深仇,但我深知他是生活在青天白日之下的人,碧穹说得对,他和我们不一样。
身边突然换了一个人,我难免比较。
和墨凉的不同在于他的阳刚。
和碧穹的不同在于他的爽朗。
我们习惯于把自己包裹在黑暗里,而他却沐浴着阳光长大。单就此来看,那雪山一派,的确不失为所谓的名门正派。
这一路着实考验脚力,也着实考验演技。估摸着走了两个多时辰,我便适时的假装出一副香汗淋漓,头晕眼花不胜娇弱的样子,委实自己恶心了自己一把。
龙轻尘道:“云宿姑娘,我们歇会儿再走,天黑之前能到苦水镇就行。”
我摇头,倔强道:“戌时龙大哥就该喝药了,我得赶在戌时之前把药熬好。”
龙轻尘一怔,指着前方的一片葱郁道:“姑娘莫急,过了前面的枫叶林,山路就尽了,我们在林子里好好歇歇再动身,太阳落山前就到了。”
我乖觉的点头。
进了林子,龙轻尘让我在一棵大树下歇下,他自己闪身进了林子,很快便拎了只野兔回来,在附近的小河里洗干剥净。
我倚着树坐着,看着他棱角分明的刚毅的侧颜,有一阵恍惚。心里暗暗叹息,依依稀稀似听得熟悉的箫声丝丝拉拉,抑抑扬扬。
于是心中宽释,隐隐一暖。漫不经心拿起一片叶子拿到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可是有人在弄箫?”龙轻尘熟练的生起火,将兔子插在粗木棍上烤上。
我放下叶子聆听片刻,摇摇头。“没听清,或许是吧。”
倘若我只是一个只会行医施药只会花拳绣腿的弱女子,听不到自然理所应当。我若是听到,岂不泄露了我身怀绝技。
龙轻尘微微蹙眉,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翠玉瓶儿打开,将一些白色的粉末均匀的涂抹在野味上。
我托腮问道:“龙大哥,你洒的什么。”
他正色道:“毒。”
我嫣然。
他亦爽朗笑道:“甚么毒能毒到你这药仙传人!这是我从天山带来的一些烹料。我在山上常跟着二师父打一些野味来烧,这是他专门调制的方子,极其独到,下山时被我偷偷顺了些来。别说,一路走来还真帮了我几回。”
他嘴角上扬,眼神狡黠,神情里微微有些得意。
我不觉道:“那你喝什么?”
他随意翻转着野兔,侃侃道:“我粗人一个,没甚讲究,遇着泉饮泉水,遇着井打井水,江河湖泊也取水,有时候碰见客栈,还可以打一壶酒路上来喝。”
那可正是我梦中的江湖。
失神片刻,思及酒,我踌躇着从广袖里摸出巴掌大的酒囊,给他递去。
“龙大哥,你尝尝这个。”
龙轻尘打开拿到鼻前一嗅,赞不绝口。正欲喝,却又拿下。
我问故,他道:“云姑娘贴身之物,可别叫我这粗人弄浊了去。”
我笑道:“江湖儿女,哪儿那么多拘束。你若觉不妥,我赠你便是。”
他一笑,又问道:“云姑娘也喝酒?”
我道:“云宿自小体寒,须得用温热之物来调节,又不喜汤药,故琢磨了这葡萄酿酒之法,倒也便宜。”
他连连摆手道:“云姑娘身体打紧,这酒龙某更不敢喝了。”
我道:“我这体寒的毛病早先便好了,只是饮酒的习惯却留了下来。龙大哥若不嫌弃,还是莫再推辞。”
龙轻尘这才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叹道:好酒,果然是好酒!云姑娘当真好本事!”
我怕他在酒上多问,又因那箫声渐近,见机道:“龙大哥,你听,果真是有人吹箫呢!”
熟悉的箫声却嘎然而止。
他点点头道:“我还是去看看为妥。”
谅是因上次中了埋伏,他这时有些谨慎,将兔子交给我,手把手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只身循着箫声而去。
约莫一个刻钟,野兔儿一片酥黄,散发着阵阵妙香。
林子里闪出龙轻尘健硕的身影。
他道:“云姑娘,前面林子里有两匹马,奄奄一息卧着,主人已弃马而去,姑娘可否过去瞧瞧?”
我打趣道:“龙大哥古道热肠,跑腿的却是我这小小女子。”
龙轻尘脸一红,道:“我也是看着可惜,那马可是纯种的汗血宝马!”
我笑笑,搁置了手中野味,随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