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嫮生一直在电话那头不出声也不挂电话,顾墨笙觉着自己的心跳从电话听筒里传了到了耳膜上,一下一下,又快又重,在顾墨笙几乎以为林嫮生要拒绝他的时候,终于听到林嫮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好的呀。我本来也该谢谢顾大哥的。那顾大哥看什么时候方便?”
顾墨笙听见自己笑着回答:“看嫮生什么时候方便,我这里客随主便。”
可是林嫮生那里又不出声了,在顾墨笙几乎要以为电话坏了的时候,她答复说:“那明天中午吧,顾大哥能选个人少一点的地方吗?”顾墨笙沉默了一瞬:“那嫮生看总会大楼怎么样?”林嫮生立刻回答:“好的,顾大哥,明天中午十二点,总会大楼见再会。”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听到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声,顾墨笙才挂上了电话,吐出一口气,这是林嫮生知道他有前妻以后第一次态度平和地和他说话,也不知道是该谢谢那个石野村还是谢谢自己的母亲田慧珠。如果不是石野村的疯狂行为惊吓到了她,她也不会因为惊吓过度而打错人,因此对自己有愧疚。如果不是田慧珠同章丽娟起了冲突,他也没有理由给林嫮生打这个电话。
顾墨笙会得知道自家母亲和林嫮生的母亲之间有了不愉快,还是顾玉笙来报的信。
说起来尽管顾玉笙是顾墨笙的亲妹妹,可大概是因为顾墨笙生来就比较有威势,顾玉笙和他又不是同母的关系,顾玉笙从小就惧怕这个哥哥,很少有敢放肆的时候。这次陪着田慧珠去买珍珠,偏巧叫田慧珠撞上了林嫮生和她妈妈。
要是田慧珠对林嫮生和颜悦色也算是件好事了,可田慧珠看起来一心向佛,十分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很有点固执,不怎么好说话。而章丽娟是个非常护短的姆妈,看林嫮生就是心肝宝贝,怎么肯叫林嫮生吃亏,看田慧珠对林嫮生不客气,可不就同田慧珠对上了。
别的先不说,顾墨笙是叫她去挑浅金色的珍珠项链来送给林嫮生的,现在珍珠买不成自然要给顾墨笙个答复。再说了,就是顾墨笙能自己去挑珍珠来送人,章丽娟那个脾气可不是那么讲道理的,迁怒的事绝对做得出来。
所以与其撒谎骗顾墨笙,倒不如提前告诉顾墨笙,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哪里想到顾墨笙听到顾玉笙的话倒是没动气,反而笑了笑,把来告密的顾玉笙吓得几乎在椅子上坐不住,以为顾墨笙叫田慧珠气疯了。他们母子俩自然不好板面孔吵架,那要倒霉的还不是她?
正在顾玉笙心惊胆战的时候,听到顾墨笙问了句:“项链买了没有?”顾玉笙看了眼顾墨笙的表情,小心地回复:“妈妈生气了,所以没来得及买。”顾墨笙靠着椅背平静地说:“去挑根品相好的,买好之后送过来,余下的款项归你。”
一根品相好的珍珠项链也用不去四位数的大洋,所以顾玉笙一下子由忧翻做喜,满心喜欢地答应了,轻快地离开了顾墨笙的办公室。
顾墨笙是生意人,还是个眼光精准,手段毒辣的生意人,所以从顾玉笙的这番“告密”里敏锐地判断出这次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在电影公司门口叫林嫮生打了一耳光之后再送林嫮生去了光华公司见陆凌桓,算是林嫮生欠他的一个情,只不过如果他用这个为借口同林嫮生接近,只怕是要事与愿违的,没想到母亲竟然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他以替母亲道歉为由打这个电话,可以算是天经地义,再找机会引出林嫮生的歉疚来,不怕自己不能从林嫮生的拒绝来往户名单里脱身出来。
所以顾玉笙一出去,顾墨笙就按铃喊了女秘书进来,叫她以顾玉笙的身份给林宅去电话,一开始对方总说“小姐和太太出去了”,“小姐还没回来。”一直打了四五个电话,也许是他诚意足,最后一个电话竟然是林嫮生亲自接的。
果然象顾墨笙预先判断的那样,林嫮生的态度虽然远算不上热情,甚至热络也算不上,总算也答应请他吃饭当答谢,比起前段时间的不接电话不看信,不许他接近的决绝来说不知道进步了多少。
林嫮生同顾墨笙在电话里说的是总会大楼见,言下之意就是各自去总会大楼,在那里碰头。而总会大楼一般情况下只接待有些身份的在沪洋人,就是顾墨笙也是凭借留德经历和顾氏公司董事长的身份才获得特邀,林嫮生一个小姑娘又凭什么身份进入呢?何况林嫮生长得好看,还是那种叫人第一眼看见之后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的好看。顾墨笙是知道那些洋人的,看到林嫮生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定会象蜜蜂看见鲜花一样地涌上来献殷勤,所以虽然是约好十二点见面,顾墨笙十一点半就到了总会大楼,也不进去就坐在车里等。
林嫮生到的时候,离着十二点还有五分钟,她的车子刚刚在总会大楼前停稳,顾墨笙就下了车,亲自过来给林嫮生拉开了车门,林嫮生踏下车,看见了顾墨笙,禁不住就笑了笑:“顾大哥,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正午的阳光好象直接从林嫮生眼里反射出来,几乎耀花了顾墨笙的眼睛。
跟着顾墨笙进大门的一刻,几乎所有在大堂里的人都朝林嫮生看过去,如果不是顾墨笙在,只怕已经有人上来搭讪了。尽管如此,还是有个平素和顾墨笙相熟的洋人走了过来,先管顾墨笙叫“汉斯”又同林嫮生自我介绍叫做冯·诺曼,和顾墨笙曾经一同就读与纽伦堡大学。
冯·诺曼先同顾墨笙寒暄几句,打听着林嫮生姓氏紧接着奉承林嫮生美丽动人:“林小姐真是美丽,让我想起你们中国一个古老的民歌‘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林小姐真是当之无愧。”
林嫮生看着冯·诺曼,有些惊讶地笑着说:“《李延年歌》?诺曼先生的中文造诣真好。”倒是没把冯·诺曼这番太过夸张的褒扬放在心里。
冯·诺曼也算是中国通了,知道中国女孩子大多数谦虚,就是心里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赞美,表面上还是要谦虚几句,没想到汉斯的这个小女朋友倒是有趣,关注点在他的中文造诣上,怨不得汉斯这样看重她,要知道自从汉斯加入总会之后,还从来没有带女伴来过,这位林小姐是第一个。
所以冯·诺曼更加热情地讲:“林小姐想听听汉斯在德国时的趣事吗?那时候他可是学校里的明星,多少女孩子喜欢他,汉斯真是柳下惠。”林嫮生更加惊讶了,这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中文说得流利不说,不独知道《李延年歌》,竟然还知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下子感兴趣起来,只是她是同顾墨笙一起来的,是不是同冯·诺曼坐在一起,还要看顾墨笙的意思,所以看向了顾墨笙。
这也是顾墨笙和陆凌桓两个人的不同之处。如果现在换成陆凌桓,林嫮生都不用再看第二眼,陆凌桓就会依了她的意思。而顾墨笙却是平静都同林嫮生说:“今天大概不行了,冯·诺曼是带着他未婚妻来的。”
不等冯·诺曼再开口,顾墨笙已经扶着林嫮生往预定好的餐桌走去,到餐桌边先替林嫮生拉开椅子,服侍着她坐下,才自己转到餐桌对面坐下,就有侍应送来餐单,总会大楼雇佣的侍应也是洋人,先把餐单递给林嫮生再给顾墨笙。
就好象冯·诺曼不曾来打扰一样,顾墨笙平静而和缓地同林嫮生介绍了这里几道特色菜肴,再依照着林嫮生的意思点了菜,却是只要了柠檬水,又同林嫮生说:“你第一次单独和我出来就喝酒的话,大概令尊令慈以后就不答应你再同我出来了。”
林嫮生面孔上本来有点笑容的,听到顾墨笙讲这句,笑容就淡了,合上菜单还给了侍应,目送着侍应退下去,林嫮生就细声细气地讲:“顾大哥,我有件事想同你说,可是我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顾墨笙心里一沉,面孔上却还是带些笑容,侧一侧头同林嫮生讲:“嫮生,你听。”
餐厅里的留声机在放一首外文歌,旋律轻快而惆怅,顾墨笙跟着旋律轻声唱:“在军营之前,在大门之前,有着一盏灯,至今依然点着,我们要在那里再见一面,就站在那座灯下,正如从前,莉莉玛莲。正如从前,莉莉玛莲。
我们两人的身影,看来像是合而为一,那是情侣一般的身影,被人看见也无所谓。所有的人看到也是一样,只要我们在那灯下相会,正如从前,莉莉玛莲。正如从前,莉莉玛莲。
我能认得你的脚步声,你的步伐有着独特的风情,夜晚变得令人燃烧不耐,我忘记了是如此的遥远,我将遇到如此悲伤的事,此刻你会跟谁在那座灯下,与你一起,莉莉玛莲。与你一起,莉莉玛莲。
不论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或在地球上的任何一片土地,我都渴望梦见,你那令人迷恋的双唇。你在夜雾之中旋转飞舞。我伫立在那座灯下。正如从前,莉莉玛莲。正如从前,莉莉玛莲。”
林嫮生会得答应请顾墨笙吃饭,其实是想亲自告诉他,她将和陆凌桓订婚,可是听到这首歌,林嫮生忽然开不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