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贪恋地看着香琬,“你留在这里陪朕就好。”
“好,臣妾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皇上。”
一夜疲惫地陪伴着皇上,到了第二天早上,皇后等人才知道了皇上病重的消息,匆忙赶来,千说万说,才将香琬劝了回去。
到了下午,太后从慈宁宫赶往养心殿,屏退了众人,与皇上倾心交谈了一下午,出来的时候满眼是泪,连站都站不稳,被苏嬷嬷搀扶着回了宫。
自太后走后,皇上就陷入了似睡非睡的昏迷之中,喂进去的药都吐了出来,几乎是不进药了。
“霍永庆,皇上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启禀娘娘,皇上,皇上他……郁火侵入脾脏,又感染了风寒,昨晚的那几杯酒将之前的调养功效全部抹去,不仅如此,微臣瞧着,皇上的病日益加重,恐怕拖不了几日了,还请娘娘提早做好准备。”
手中的姜茶骤然掉落在地,眼泪喷涌而出,“你说什么?”
霍永庆额头上净是汗珠,他顾不上擦去,只是说道:“娘娘知道的,皇上的病从去年就一直拖着,能拖到现在实属不易,娘娘应该有心理准备。”
“你跟了本宫大半辈子,医术精湛,从未让本宫失望过,这次,这次,一定要治好皇上啊。”
见香琬如此失态,已经伤心到了极致,霍永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请罪道:“还请娘娘恕罪,微臣,微臣实在无力回天。”
“皇上,皇上……”香琬哭得不能自已。
此时,外头已经漆黑,却有一个娇小的身影闯了进来,香琬抬起泪眼一看,原来是花束。
“娘娘无需伤心,奴婢还有一个法子,距离紫禁城十里之外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七神庙,里头供有观世音像,听人说心诚则灵,只要奴婢陪着您连着七七四十九天去七神庙为皇上祈福,皇上一定能得菩萨保佑,大病初愈的。”
“真的?”
香琬不相信地看向霍永庆,他沉吟了许久,才点了头:“娘娘,或许这也是一个办法,总该都试一试。”
“小姐,奴婢也陪您前去。”
“娘娘放心去吧,奴婢帮您看着景仁宫。”红罗眼里闪烁着泪光,服侍着香琬穿好衣服,送她们三人出了景仁宫。
不想这十里路是要亲身走过,且必须边走边跪拜,向菩萨说出自己的心愿。
香琬换了一双绣花鞋,毅然决然地走向传闻中的七神庙。
“祈求菩萨,保佑皇上龙体康健,长命百岁。”
“祈求菩萨,保佑皇上龙体康健,长命百岁。”
“祈求菩萨,保佑皇上龙体康健,长命百岁。”
她边走边跪边说,等好不容易到了简陋的七神庙,已是唇干舌燥。
看到观世音慈和的面容,她郑重地行跪拜大礼,再次默念自己的心愿。
念完,已是泪流满面。
宫里,皇后与宁贵妃日日跪在佛前诵经祈福,宫外,香琬日日行走奔波了乡野土路之上,一双鞋子生生磨出破洞来。
等到了第七日,香琬蓬头垢面地继续行走在参拜的路上,却见七王常舒疾驰而来,满目悲怆。
“皇嫂,皇兄醒了,要见您,您快回宫收拾收拾,速速前往养心殿吧!”
“皇上醒了?太好了,本宫这就回去。”
她天真地以为太医院的太医有回天之力,却从常舒的眼里读到了一层一层的破碎。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几乎将她覆灭。
颤巍巍地到了养心殿,香琬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养心殿里,已没有了往昔那股浓重的药味,而是一股淡淡的龙涎香。
款款走至床边,皇上的气色果然好了许多,眼睛比之前有了些许光彩。
一见香琬来了,便招手叫她走到近处来。
“香琬,你来了?朕睡了很久吗?怎么觉得一夜之间,你憔悴了许多?”
忍住眼泪,坐下,握住他干枯的手,“皇上没有睡多久,臣妾方才亲自给皇上煲汤,这才显得灰头土面的,皇上醒了就好。”
“朕感觉身子好多了,自病倒以后,还从来没有这样清爽过,朕好想一直这样,一觉起来,浑身充满力气,还像年轻时那样。”
记得方才进殿之前,吴公公哭着说皇上已经好几日为进药了,人突然这样明朗起来。
无非,无非就是回光返照罢了。
“这几日,朕总做噩梦,梦到皇阿玛不喜欢皇额娘,冷落她,梦到皇叔处处挟制朕,梦到十一弟临终时垂死挣扎的惨状,朕知道,在梦里见到死去的人,是不吉之兆。”
“皇上,别胡说。”
躺在病榻上的人费力地抬起头来,冲着香琬惨然一笑,“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就是穿着这身樱粉色宫装,如今你贵为贵妃,贵为太子生母,怎么还穿得这样素雅?”
这是香琬来养心殿之前,特意换的衣服,她真的害怕,害怕以后皇上看不到这样的她。
“皇上喜欢就好,若是皇上喜欢,臣妾时时传给皇上看。臣妾……”香琬终究忍不住,泣不成声。
她见过很多人垂死挣扎,静妃,赫贵人,石琼梅,皇贵妃。
却不想老天如此残忍,竟要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一辈子最爱的皇上离开人世。
她多想落荒而逃,却又舍不得,痴心妄想着多陪皇上一会儿,却不想,生离死别,是这么痛。
“香琬你别哭,朕想跟你说说话,别哭,人终有一死,朕也一样。”
“好,臣妾不哭,皇上想与臣妾说什么,臣妾听着就是,只是皇上要慢慢说,万不可再激动。”
“香琬,朕生来孤独,皇阿玛在世时,并不十分喜欢朕,皇额娘对朕要求严厉,皇叔更是如此,好不容易扳倒了皇叔,可是朕的皇后,一干妃子都是他们早就钦定好的,朕不是不喜欢她们,只是不喜欢朕的人生被这样操纵,可惜皇额娘,永远不懂朕渴望自由的心,事事都要为朕安排,事事都要干预,皇额娘高德睿智,朕的这个皇帝,做得窝囊。”
“可皇额娘,毕竟是朕的额娘,朕怨不得她,所幸的是后来有了你,朕才有了知心人,解语花,有了人陪伴,你懂朕的一切,朕承认,寄予你的期望过高,甚至不允许你有一丝一毫的错误,朕拿你当自己人,所以才会因为一些误会与你生分了一段时间,你能理解朕、原谅朕吗?”
“臣妾能理解,臣妾早就不怪皇上了。”将脸贴在皇上的手背上,香琬柔声说着,泪如雨下。
费力地摸摸她的头发,“朕这些日子,总是能想起朕与你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朕这一辈子,不在乎江山社稷,更不在乎什么三宫六院,只想觅到一位懂朕的人,朕曾经以为皇贵妃是,到头来,才发现她是为了所谓的权势一味改变品性,甚至意图挑拨朕与你的关系,也只有你,从始至终都是真心爱慕朕。”
“朕的这身病都是朕多思所招致的,朕在日日的矛盾纠结中,苦苦思索,熬出了一身不可解的病,同时也终于找到了答案,朕要找的人就是你,其实,老天早已将你送到了朕的身边,你是朕这一辈子最该捧在手心的珍宝,不过为时已晚,过了今日,朕不能再继续宠爱你,呵护你,这对你,是不是很不公平?”
“皇上,是臣妾一辈子的倚靠,皇上不要再说这种傻话,安心养病。”
“自己的身子,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朕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咱们的玄烨,你答应朕,用心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不要让他如朕一般深感孤独,高处不胜寒,人君更是如此,你多多帮他,开导他,玄烨是个好孩子,会替朕管好大清的大好河山。”
“朕虽立了太子,但总担心玄烨登基不顺利,你会为此忧心,会受到他人的刁难,故而朕早已写好遗诏交给皇额娘保管,你安心就是。”
紧紧抓了皇上的手,香琬哀哀地请求道:“皇上,皇上您别走,臣妾求您了,您别走,臣妾需要您,没有您,臣妾不知道该怎么独活下去,你慢慢好起来好不好?就像前几次那样有惊无险,臣妾真的害怕,害怕没有了您,臣妾坚强不起来,活不下去,玄烨需要父母,为了玄烨,为了臣妾,皇上,求您了,不要离开臣妾,不要走,好不好?”
“傻丫头,人的生死皆有天数,朕也不得例外,你既然能做好嘉贵妃,照样可以做好来日的皇太后,没有了朕,你更要学着保护自己,不许再哭了,哭花了妆容,总不好看。”
“这一世是半世情缘,下一世总还会见。”
“若是还有下一世,朕一定独宠你到终老。”
皇上说着,目光越来越涣散,似乎要飘到遥不可及的无边黑暗中去。
“臣妾还要与皇上春日柳下漫步,夏日湖上赏花,秋日对饮,冬日踏雪,皇上不可以说话不算数,皇上……”
她痴痴地念叨着,却久久得不到皇上的回应。
不远处桌上金兽里的香早已燃尽,只余下一堆香灰,静默,无声。
香琬的脸颊贴着皇上的手,却只触到一阵阵毫无生命气息的冰凉。
“皇上!皇上!”
她发了疯般地吼叫着。
可惜,那人再也不会对她笑,再也不会给她画垂珠眉,再也不会与她一起窗前绣花,再也不会与她月下喝酒,再也不会悄声从背后抱住她,再也不会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
再也不会。
所有的一切,都再也不会。
任由她用力摇着他的身躯,他都岿然不动。
他面目宁和,双目紧闭,双手微微开合。
他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