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自那件事之后,许是受了刺激,日夜忧思,这才酿成眼下的病,轻者咳嗽,重者如娘娘所说,会咳血,高烧不退,皆是体内脾脏失衡所致。不过娘娘无需太过担心,太后娘娘亲自指了辛太医来照料皇上的身子,从之前的药方来看,辛太医已经试着在帮皇上调理了,微臣再斟酌加药就是。”
香琬知道,霍永庆说的是,孝献皇后不仅用假象欺骗了皇上,还辜负了皇上的一片盛情,皇上自以为英明,却遭此愚弄,自她去世后,好长一段时间都郁郁不乐。
“本宫知道了,你先去为皇上煎药吧!”疲倦地挥挥手,示意他退出去。
按着霍永庆的法子,用温热的帕子替皇上一遍一遍擦拭着手心,香琬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助。
“娘娘,贞贵人在殿外求见。”
转身面向吴公公,香琬的语气很是不善,“她来做什么?不知道皇上现在身子不适吗?”
“贞贵人哭着求见娘娘,奴才劝了她好几次,她都不肯走,奴才没办法了,这才进来禀告您一声……”
“你好生给皇上擦擦,本宫出去会会她。”
“是,娘娘!”
缓步走出养心殿,正值傍晚,外面的天空中飘满晚霞,煞是好看。
此时,怀着沉重的心事,香琬已无心观赏,放眼望去,养心殿前的青石板上,跪着一个穿了湖绿色坠地纱裙的女子,垂着头,不住小声哭泣着。
听到香琬的脚步声,贞贵人畏惧地抬起头,“嫔妾参见贵妃娘娘!”
“贞贵人有何要事非要见本宫?”
“嫔妾亲眼目睹皇上身子状况不佳,心里放心不下,嫔妾身为宫妃,本就该时刻侍奉在皇上的身边,更应该前往养心殿悉心侍疾,还请贵妃娘娘允准嫔妾照顾皇上,为娘娘分忧解难!”
香琬从未见过她这样不卑不亢地说着话,一张素白小脸挂满了泪水。
曾几何时,这样神似的另一张脸也是这样梨花带雨地哭着,让香琬误以为她只是弱小,只是需要帮助,却不想被她害得失去皇恩,甚至差点失去玄烨。
时至如今,香琬身上拥有的东西太多,她不敢轻易去同情别人,是害怕盲目的同情会换来剥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害怕失去。
“你的一片心意,本宫替皇上心领了,只是这会儿皇上已经睡下了,不宜闲杂人等进去叨扰,你还是先回去吧!”
她转身,却听到贞贵人犹自不甘心,继续请求道:“贵妃娘娘,嫔妾不会打扰皇上休息,只想进养心殿看皇上一眼,求贵妃娘娘恩准!”
“等皇上病好了,自然见你,你还是先回去吧!”香琬的语调里带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漠。
“贵妃娘娘!”身后的贞贵人泫然泪下,因为情绪激动,丝丝喘着粗气。
不欲理会她,香琬加快步子,闪身进了养心殿。
春芳在一旁陪着,看她主子跪得久了,香琬又不可能再与贞贵人,于是走上前扶起贞贵人来,小心地劝道:“主子,咱们回去吧!许是皇上真的睡着了,贵妃娘娘不想别人打扰皇上,咱们明天再来就是了。”
无声地点点头,站起身,不自觉地抚了抚发酸的肚子,贞贵人呆呆地望着养心殿许久,最后才不甘心地挪开步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在养心殿一直守着皇上到晚上,宁贵妃轻声走了进来,香琬起身与她见了平礼。
“宁姐姐,你来了。”
“皇上怎么样了?”
“早早喝了药,这会高烧退了一点,明早霍永庆再来为皇上扎针。”
“守了一下午,你也累了,今夜由本宫来照顾皇上,你快些回景仁宫休息,怡妃那边有娴妃照顾着,你不必担心。”
虽然担心皇上的病情,也想亲自看着他醒过来,但干坐了一下午,身子骨乏得很,宁贵妃做事一向稳妥,香琬很放心,于是站起身,再次福了福,“那就有劳宁姐姐了,我明天一大早就赶过来陪姐姐守着皇上。”
一语毕,香琬向外走去,偶然转身,看到灯下的宁贵妃捏了帕子,细细地替皇上擦拭着头上不断冒出的虚汗,眼里皆是细细碎碎亮亮的光。
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这些年,皇上对宁贵妃不冷不热,宁贵妃识趣,只一味细心呵护着二阿哥,别人都以为她是看淡了荣辱,于皇上分离得久了,也就没了感情,倒更像是亲人相处着。
其实,在内心深处,她对皇上,还是存有情意的吧。
“娘娘,夜深了,奴婢陪您回宫去吧。”看到香琬出来,红罗赶紧迎了上去。
摇摇手,“不急,皇额娘身子也不舒服,这一整天,宫里人都忙着围着怡妃转,本宫去瞧瞧皇额娘。”
“娘娘思虑周全,奴婢这就与您一同前往慈宁宫。”
皇上骤然病倒,一下子就冲淡了怡妃产子的喜悦,除了照顾怡妃产后情况的太医外,太医院分出了大部分的精力来诊治皇上的病情。
就连太后也着急起来,不得不拖着病体前往养心殿探望皇上。
香琬里里外外忙碌着,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火泡,用柠檬片压着也无济于事。
所幸,皇上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缠绵病榻了四五天,皇上就又恢复了早朝等日常政务。
“小姐,皇上病好了,咱们也好腾出精力来准备五阿哥的满月礼了。”绣珠陪香琬在树下品着香茶,随口提到。
“嗯,这段时间皇上病着,倒委屈了刚生产的怡妃了,各宫娘娘们都急着涌去养心殿侍疾,倒忘记了给怡妃送贺礼的事情,你待会儿和柔仪代本宫走一趟,有咱们景仁宫带头,其他人也该有样学样,送去自己宫里的心意。”
柔仪虽然年仅十二岁,学习处理事务却很快,绣珠她们只教了几次,她就已经熟知了所有的记账流程,甚至暗暗记下了给各宫送礼的规格。
“小姐说的,奴婢都记下了,这就找格格去商量此事。”
主仆二人谈妥此事,就见润芝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启禀娘娘,皇上有要事在荷花湖等着您,要您即刻就过去呢!”
将杯子搁置在石桌上,香琬站起身,“什么事情这样火急火燎的?莫非是皇上身子不好?”
看她一脸焦急,润芝却有意卖个关子,神秘兮兮地说道:“娘娘不要担心,皇上好得很呢,就是有事找您,奴婢这就陪您过去!”
香琬嗔怒地瞪她一眼,无奈之下,略加整了整裙摆,跟着她前往荷花湖。
还未走近,就听得湖畔传来一阵阵少女的欢笑声,那声音有如铜铃清脆,很是悦耳。
转过赏心亭,再往前走,眼前便出现了一群穿着粉红色宫装的小宫女正叽叽喳喳地围在一处,每人手上举着一个荷灯,凑到一处,连缀成了一片五彩缤纷。
见香琬来了,纷纷屈膝行礼:“奴婢参见嘉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请安!”
“这是做什么?”香琬不解地问道。
却被一双从身后伸出的大手蒙住了眼睛,“皇上?”香琬试探着唤道。
润芝悄声退下,与那群宫女摆弄起了荷灯,皇上笑嘻嘻地绕到香琬的面前,“多年前,朕与你在这湖畔曾放过荷灯,朕这几日总是记起那一天的雅致风光,所以今日特意叫这些新进宫的汉人宫女按着自己家乡的风俗制作了荷灯,待会儿叫她们将荷灯放入湖里,载着你的心愿一起漂向远方,好不好?”
不想时隔许久,皇上还记得此事,为了她,还特意大动周折搞了这一出荷灯大会,香琬自然欣喜不已,“皇上有心了,臣妾多谢皇上。”
“朕前段时间在病中,多亏你细心照料,实在辛苦,现在朕病好了,以后朕又可以宠爱你了。”
看着皇上的面容和润,不似病中憔悴,今日出来,腰板挺得和往常那样直,香琬打心底里高兴,喜滋滋地福了福,“臣妾多谢皇上。”
“娘娘,这是皇上特意为您制作的荷灯,还请您写上心愿!”润芝说笑着,递给香琬一个做工精致的龙凤交舞荷灯。
皇上轻轻击掌,便有丝竹声慢慢响起,遥遥呼应着眼前的清雅景象。
接过荷灯,从皇上手里接过饱蘸了墨汁的毛笔,香琬略一思忖,便婉转有力地写道:
愿我如星君如辰,夜夜流光相皎洁。
不止与君共天明,更愿白头相携老。
后一句是皇上上次亲自补上去的一句诗,经历了皇上大病一场,香琬更愿意稍加改动之后,怀着虔诚的心一笔一画地写上去,只求苍天神灵能感受到她的心愿,得以保佑皇上龙体彻底康复。
皇上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心思,紧紧握了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润芝会意,便带领小宫女们将手中的荷灯轻轻推入湖面之上。
乐曲相伴下,那一盏盏精致的荷灯载了各人心愿向前漂去,许是香琬的心思最为真挚,她的那一盏荷灯一直平稳地行驶在最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