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柔仪才拽了拽皇上的裙摆,奶声奶气地回答着皇上的问题:“皇阿玛,哪位娘娘宫里有弟弟,柔仪就去哪宫,柔仪喜欢弟弟,还要给他扑蝴蝶玩!”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皇上也是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柔仪这意思是要找昨天同她在御花园里玩耍的玄烨,于是哈哈大笑起来,轻轻拍了拍柔仪的后背,“这里惟有你嘉娘娘的景仁宫有玄烨那个小家伙,去吧,今后你就去景仁宫住着,嘉妃就是你的额娘!”
“女儿多谢皇阿玛!”柔仪喜笑颜开,继而迈开步子,一个猛扎子,扑入香琬的怀里。
皇后本就不欲争夺这个养女权,因而看到柔仪选择了香琬,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愉快来,面上含了宽和的笑恭贺道:“本宫恭喜嘉妃了,嘉妃现在也算是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了。”
极力掩住心底的狂喜,掏出帕子替柔仪擦着头上的汗,“臣妾多谢皇上,多谢皇后娘娘对臣妾的信任,臣妾一定会用心抚养柔仪长大成人。”
娴妃的脸上闪过一抹巨大的失落,只能强自欢喜,站起身福了福,“臣妾恭喜皇上,恭喜嘉妃。”
柔仪伸出双手圈了香琬的脖子,难为情地低头思量了许久,才红着脸呐出一句“额娘”来。
“哎!”香琬响亮地应了一声,欢喜地快要落下泪来。
皇上走上前,爱怜地看香琬一眼,从她怀里接过柔仪,“朕知道你一直都喜欢女儿,难得你与柔仪有缘,朕许你今后将她养在你的宫里,这样一来玄烨有了姐姐,你有了女儿,岂不是两全其美?朕待会请皇额娘将柔仪的东西送到你宫里去,现在朕先陪你和柔仪回景仁宫去。”
事情来得太突然,香琬还来不及安排,便不动声色地给润芝递了一个眼色,要她快快回宫里准备起来,润芝知道她的意思,忙悄悄折身出了养心殿,快步跑回景仁宫。
香琬怀着满腔感动,恭谨地屈膝行礼,“臣妾多谢皇上成全。”
眼看皇上要与香琬成双成对地离开,娴妃起身陪同皇后先回了坤宁宫。
自从亲眼看到柔仪选择了香琬之后,宁贵妃便灰败了脸,她只以为柔仪这孩子很是灵巧可爱,宁贵妃要抱她,她便钻到她的怀里来,却不知,柔仪早在之前就与香琬有了一面之缘。
与皇上一同走出养心殿,香琬费力地搜寻着宁贵妃,却只瞥到了她那落寞的背影。
不得不承认,宁贵妃同样想将柔嘉养在宫中。
可是有些东西就是稀世珍宝,就是独一无二,两人之间,只有一个人能得到,更不允许分享。
哪怕亲如姐妹。
贵妃姐姐,对不起了。
望着宁贵妃远去的背影,香琬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转首,柔仪和皇上的笑脸就映入香琬的眼帘,很快就将她心里存着的那抹愧疚冲刷得一干二净。
谁能想到,景仁宫里从此以后又多了一位柔仪公主,子嗣繁多,宫里人烟气息浓厚,景仁宫自然会越来越兴盛。
心满意足地看着走在前头的皇上牵着蹦蹦跳跳的柔仪,这小丫头,虽然只有五岁,脑子却转得很快,她知道若是直接选了香琬来做养母,说不定会引起其他三位娘娘的不满,但若是以玄烨为借口,其他娘娘也便没什么好说的。
皇上让她从中选择一位做养母的时候,她观察了许久,自然能看出谁是真心想要抚养她的人。
率先回了景仁宫的润芝早叫小宫女将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收拾了出来,又带了人,去库里寻了许多小女孩喜欢的摆件物品,一一摆在柔仪的房间里。
心中所想得以实现,皇上十分高兴,将香琬和柔嘉一路送回了宫,又陪她们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观察到柔嘉面上露出倦色,这才独自回了养心殿。
自皇上走后,润芝殷勤地给柔仪端上了点心和甜汤,陪着她吃了些。
香琬又牵着她回了房间,亲自看着小宫女们服侍柔仪沐浴更衣,香琬替她盖好被子,笑吟吟地哄着她入睡。
“柔仪乖,玩了这一天,也累了,快快睡着,明早起来,额娘还要给你量身形,裁制新衣裙呢!”
听话地乖乖闭上了眼睛,柔仪回想着到了景仁宫以后发生的一切,不知为何,一行清泪竟从她的脸颊滑落而下。
以为她是想家了,香琬将她轻轻揽入怀里,“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想家了吗?”
小小的人儿在她怀里使劲摇头,哽咽着说道:“女儿不想家,景仁宫好,额娘也好,润之姑姑也好,女儿哪儿都不去。”
唇角的笑意因她这句暖心的话而更浓,“既然你喜欢这里,那就以后都住在这里,不哭,好不好?”
“额娘,阿玛不喜欢我,因为我是庶出,所以送我进宫来,是不是?”柔仪说着,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不想她小小年纪竟会有这么沉重的心事,香琬抱紧了她,“是谁胆敢胡说八道?本宫的柔仪最是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
“府上的人都这样说,女儿的生母是刺绣女工,阿玛讨厌她,讨厌女儿,这才将女儿送进宫。”
她说得不错,安郡王府上有福晋,有三位侧福晋,却从未听说柔仪出自哪方,或许她口中的那位刺绣女工在府里连名分都没有,谁都知道,将女儿送给皇上做养女,未来的一切事情都不可预测,是福是祸,也只能看这位格格自己的造化了,若是安郡王的嫡女,嫡庶有别,身份尊贵,安郡王又视为掌上明珠,怎么会舍得送进宫来给皇室做养女?
这也就不怪柔仪小小年纪就比别人要想得更多。
帝王家的子女虽生来拥有天家富贵,同时也要比宫外之人更懂得处事之道,无非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下来。
掏出手帕替她擦着眼角的泪水,轻轻地拍着她入睡,“乖女儿,听额娘的话,过去不能决定以后,人要学着往前走往前看,以后啊,这景仁宫就是你的家,本宫就是你的额娘,受了什么委屈,都跟额娘讲,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也跟额娘讲,柔仪有了额娘,就什么都不用怕。”
“我知道额娘最疼柔仪,方才在养心殿的时候,女儿能看出来。”
“额娘有了柔仪,就有了贴心小棉袄,额娘自然要疼你爱你呵护你。”
怀里泪眼朦胧的柔仪抬起头来,扑闪着大眼睛,忍住哭泣,郑重其事地说道:“额娘,柔仪以后要与您相依为命。”
“好,额娘与你,与玄烨,与你皇阿玛,相依为命。”
低了头,轻柔地贴在柔仪的耳边,跟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趣事,终究是小孩子,被香琬的话逗得“咯咯”笑个不停,累极了,也便在香琬的怀里睡着了。
将柔仪安置好,香琬悄声退了出来。
掀起珠帘,进到里间,红罗正在费力地将一盆盆杜鹃花摆到墙根下,一见香琬进来了,忙扶着腰站起身,喜滋滋地说道:“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喜得柔仪公主。润芝已经跟奴婢说了娘娘和格格的事情,看来这格格是命中注定要来咱们景仁宫的。”
注意到红罗说话的时候,脸色蜡黄,气色不是很好,想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语气里免不了带了责备,“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以后这些杂活尽可以交给小宫女们去做,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一定要护着你和孩子才是。”
“奴婢没事,夏天天气炎热,殿里不宜燃香,奴婢就吩咐花房将这些花儿送来摆着,也好给娘娘送去一抹清香,娘娘喜欢就好。”
强行将她拉到桌旁坐下,“你呀,事事都为本宫考虑,你看看你,满头的虚汗,回头霍永庆来跟本宫要人,本宫可怎么交待?你听本宫的,从明天开始,你回去歇息着,等生了孩子,出了月子再回来。”
“娘娘……”
“你放心,有润芝在,本宫一切都好,你回家安心待产就是。”
香琬这样固执,红罗不好拒绝,低头思量了半天,这才勉强点了头,“奴婢谨遵娘娘懿旨,只是奴婢出了宫,不能时时跟在娘娘身边伺候,娘娘一定要万事小心。”
亲热地握着她的手,“你放心好了,这景仁宫会一直好好的,就等你回来呢!”
暂且离别的愁绪在主仆二人之间悄然蔓延,上一次红罗为了香琬,被皇后等人痛打一顿,好久起不了身,霍永庆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眼里的心疼却是难以掩藏的,因而这次,无论如何,香琬都会让红罗好生休养一阵。
奉太后和皇上之命,红罗自成为景仁宫的掌事宫女之后,景仁宫里事事都需要她亲力亲为,现在骤然要抽身出宫,自然放心不下,临走之前拽着润芝细细交待了一通,直等润芝再三确认记下她的话了,这才放心,收拾了细软,出了宫回家去。
第二天一大早,先是内务府的江公公奉皇上之命,给柔仪送来了各类赏赐,紧接着是云珠送了一个叫芬儿的小宫女来。
“贵妃娘娘听说了红罗姑姑出宫待产的事情,想到您的宫里最近又新添了柔仪格格,而身边能用的也就只有润芝一人,难免人手不够,这芬儿是上个月新入宫的宫女,手脚还算灵快,贵妃娘娘亲自选中了她,吩咐奴婢给您送来,以后就让她帮着润芝伺候娘娘。”
抬眼望去,一身湖蓝色宫装的芬儿眉眼干净,垂手站立着,还算乖巧,叫润芝带了她下去,从盘中拈了一块一口酥递到云珠手里,“贵妃姐姐思虑周全,知道本宫身边缺人,这一大早就送了人过来,本宫感激不尽。”
“娘娘不必客气,贵妃娘娘说了,娘娘新添了格格,她没有什么贵重的贺礼相送,好在她有协理六宫的权力,借着调度六宫人手,能帮娘娘一把是一把。”
宁贵妃从来都是用这种低调的方式来照顾着香琬,“贵妃姐姐有心了,这样,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本宫进去梳妆更衣,待会儿本宫跟你回钟粹宫去,亲自面谢贵妃姐姐。”
谢恩也不必急在这一时,香琬之所以会有这个心思,无非就是惦念着昨天在养心殿,宁贵妃没有得到柔仪的抚养权,难免会心生失落,趁着她给自己拨了芬儿来,如若能立马前去感谢,温言暖语的说着,说不定还可以消解一下她心中的不平。
不想等她说出这话之后,云珠的脸上却露出难色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呐出一句:“贵妃娘娘交代过了,娘娘才将格格接到宫里,事情多,娘娘一定很忙,不必急着前来谢恩了,也请娘娘不必如此客气。”
似乎是预料到了她会立马要前往钟粹宫,这样的宁贵妃着实怪异,从前的她不会这样生分,无论是钟粹宫还是景仁宫,她们都是彼此不用通报,出入自由。
看香琬面上露出狐疑来,云珠连忙补充道:“贵妃娘娘昨晚回去有些偏头痛,早上起来更严重了,奴婢估摸着,贵妃娘娘应该因为病痛而心烦,这会不想见人罢,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
“贵妃姐姐病了?请太医看过了吗?这样,你先回去,本宫这就宣霍永庆前去钟粹宫给姐姐瞧瞧。”香琬焦急地追问道,既然云珠已经这样说了,香琬也不好再强硬要跟着去,只好巧妙地转了话题。
云珠屈膝福了福,“多谢娘娘关怀,奴婢会将娘娘的话转达给贵妃娘娘,那若是娘娘没事的话,奴婢就先回钟粹宫伺候贵妃娘娘了。”
“你但去无妨,润芝,送你云珠姐姐。”
目送着云珠躬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手边的茶杯早已凉透,虽已算是炎热暑天,香琬还是觉得后背涌上一股股寒意。
香琬在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声。
宁贵妃躲着不见她,才是真正的心有芥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