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清香缭绕着香琬,伴她入睡,在回春的夜里,做了个甜甜的梦。
“娘娘,该起床了,今儿是正月初一,咱们要早早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早起进宫的红罗听说昨晚皇上摸黑留宿在了景仁宫,香琬受了累,沉沉地睡着,绣珠红了脸不好意思喊她起来,只能由红罗走到跟前,轻声唤醒她。
香琬坐起身,由着绣珠服侍她更衣,看红罗别有深意地站在一旁微笑,自然知道她的取笑意味,香琬嗔怪地瞪她一眼,红罗这才收起了俏皮的表情,吐了吐舌头,转到外间去收拾了。
精心上妆之后,香琬带了红罗和润芝,三人快步向坤宁宫赶去。
意料之中,因着香琬的一时贪睡,跨进大殿的时候,其他妃嫔都已入座,就连皇后也已经着华服端坐在上首的座位上。
香琬不敢怠慢,迈着小碎步走上前,毕恭毕敬地下拜,“臣妾拜见皇后娘娘,臣妾来迟了,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任由她曲着膝,皇后自上而下看去,行礼的人穿着一身普通衣料裁制而成的烟霞色烟笼梅花百水裙,饱满的鬓发间斜插着一枝赤金镂空芙蓉花簪,白净的耳垂上一对珍珠耳环,如此内敛的妆容,似乎在这容貌怡丽的妃嫔之中其貌不扬,但只看她白嫩的脸隐隐透出一抹水润的微红来,就可见她心情大好。
心情大好是因为昨晚是除夕之夜,皇上竟巴巴去了她的宫里!她比在座的任何一位宫妃都要幸福许多!
而她越是摆出这一副恭谨无辜,好似与世无争的表情,就越是让人怒火中烧!
拢在袖中的葱白嫩手不自觉攥紧,几乎可以想见胳膊上青筋暴露的景象,皇后的声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嘉妃无需多礼,平身吧,本宫也只是刚到。”
乖巧地垂下头,“臣妾多谢皇后娘娘!”说罢起身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转身看到宁贵妃,香琬对着宁贵妃行了礼,又冲娴妃点了点头,这才落座。
今早天刚亮,有人看到皇上从景仁宫出来去上朝,一瞬之间,景仁宫嘉妃复宠的消息传遍了六宫,紧接着就有人顺藤摸瓜,打听到了昨晚香琬在御花园的湖面上翩然起舞迷住皇上,继而与皇上重修于好的事情。
恬贵人自然也知道了,她不想香琬会守着礼数,在复宠后的第一天早上就来坤宁宫向皇后请安,而在这众妃之间,也就惟有她位分要低一些,前段时间,香琬被禁足在景仁宫,有好几次她出现在景仁宫门口,迎面与香琬撞上,仗着皇上对她的几分宠爱,而香琬已然失宠,又有皇后替她撑腰,狗仗人势,也便梗着脖子没有行礼,但现在,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失礼了。
微微镇定下来,恬贵人笑意盈盈地起身,行至香琬身边,“嫔妾参见嘉妃娘娘,许久未见娘娘,嫔妾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香琬只作不见她这副殷勤的模样,撇过头,从润芝手里接过热茶,小口小口抿着,满足的笑意漫上嘴角,“皇上看重皇后娘娘,来坤宁宫次数最多,就连皇后娘娘宫里的茶水也这样飘香四溢,唇齿流向,让臣妾很是羡慕呢。”
“嘉妃得宠程度不逊于本宫,倒拿这种玩笑话来损本宫,既然你喜欢,那本宫一会着人送一些去你宫去可好?”
欠了欠身子,“臣妾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余光之中,瞥到半蹲着的恬贵人几乎支撑不住,身形微微摇晃了几下,慵懒地抬起眼皮,看向她的目光里却增了几分严厉,“既然许久不见,恬贵人心有不安,又特意多蹲了这么一会儿,你的心意,本宫心领了,行了,起来吧。”
得了她的命令,恬贵人这才站起身,脚底不稳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垂着眼眸看着恬贵人那庸俗的莹绿色裙摆,想着自禁足后,她的所作所为,香琬心里发恨,面上却不肯露出来,只是有意无意地看向她时,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
恬贵人心里有鬼,始终低着头,不敢迎上香琬的目光。
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越来越大,此时的坐姿稍显邋遢,却依旧眼明心亮,无意中瞥到吴公公的影子一闪而过,淡然地从果盘中拈起一片果脯来掩饰眼中稍纵即逝的尴尬,她自然知道皇上身边的吴公公这时候造访坤宁宫所为何事。
“嘉妃,前段日子,本宫听说玄烨在你宫里着了风寒,本宫作为他的皇额娘,急得不得了,这才请示了皇上和皇额娘,暂且将玄烨接到坤宁宫来小住,现在一来玄烨身子已经没有了大碍,二来你也能行走自如,本宫瞧着你今日气色很不错,你毕竟是玄烨的亲额娘,由你养着他,本宫更放心,这样,等下午那会,本宫就叫青蕊将玄烨送回你的景仁宫去。”
这番话说得风淡云轻,香琬听了,宫里女人之间的尊贵礼仪还是要遵守,她再阴险,也是皇后,不宜和她撕破脸,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对玄烨的呵护之情,想必玄烨在坤宁宫给皇后娘娘惹了不少麻烦,臣妾在此替他赔不是了,等玄烨长大了必然会感念皇后娘娘对她的慈爱。”
“如此甚好,本宫也盼着玄烨能健健康康长大呢!”
青蕊在一旁听了,忙又补了一句:“嘉妃娘娘有所不知,三阿哥在皇后娘娘身边,整日整日的高烧不退,娘娘自己也有着身孕呢,还要日日细细照料着三阿哥,直等三阿哥病好了,娘娘也消瘦了不少呢。”
听她替自己主子脸上贴着金,香琬没有答话,只是面上微微一笑,倒是皇后,白了青蕊一眼,“就你这臭丫头话多,还不快退下。”
吴公公走至门口,听到皇后这样主动说了,也便没有进来,打了个弯,回了养心殿。
一路从坤宁宫出来,香琬与宁贵妃并肩走着,两人许久没有这样一起慢慢走着了,香琬只觉得心旷神怡,而宁贵妃则一脸怪笑地看着香琬,倒叫她不好意思起来。
“贵妃姐姐为何这样看着臣妾?”
收回意味深长的目光,宁贵妃轻轻说道:“你与皇上和好,今日在坤宁宫,就连皇后娘娘对你说话也多了几分掂量,本宫打心眼里为你高兴。”
香琬听她说着,驻足,郑重地福了福,“一切都托贵妃姐姐的鸿福,若没有贵妃姐姐的帮扶和耐心开导,可能臣妾现在还固执己见,找不到出路呢,在此谢过姐姐了。”
轻轻将她拉起来,“本宫与你是姐妹,不必如此多礼,只是你复宠势头如此之猛,皇上又特意派了吴公公来帮你讨回玄烨,逼得皇后娘娘做了让步,恐怕她们又在背后商量着如何对付你,你可要万事小心,不要被她们抓到把柄。”宁贵妃说着,别有深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坤宁宫,恬贵人还停留在大殿里与皇后说着话。
她说的这些,换做以前那样单纯的香琬,可能还不相信,经历了这次禁足,她确实对后宫人心险恶有了新的认识,“贵妃姐姐说的是,臣妾自然谨遵姐姐教诲,不会再重蹈覆辙,臣妾心里高兴,还能继续与姐姐并肩走这一段不好走的路,有姐姐在,臣妾总能心安些。”
虽然天寒,但两人还是站在小道上,说了许久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宫里。
“润芝姑娘不必如此火大,咱家也不进去,就在这里等着娘娘。”
“江公公,景仁宫历来寒酸,可担待不起您这尊大佛,您今日怎么有时间来这里了?”
还未跨进宫门,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润芝的声音,她性子本就泼辣,此时因为占着理儿,声音更是洪亮。
江公公早就听说了皇上昨晚留宿景仁宫的事情,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大早就去库里搜寻了各类好东西,叫八个小太监捧着来了景仁宫,无奈润芝使小性子,将他们拦在了院子里,且拒不接手江公公送来的东西。
转身见到是香琬回来了,江公公立马换上一副更低的姿态,“奴才参见嘉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平安喜乐!”
香琬乜斜他一眼,鼻子里冷冷一哼,“江公公要是再不来,那本宫可真就没办法平安喜乐了。”香琬并不想和他计较从前的事,也不想给他好脸子看,免得叫他觉得做错了事,来了景仁宫也没什么后果。
江公公腆着脸讨好道:“娘娘说的哪里话,满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最是疼爱娘娘,奴才怎么敢呢?只不过前段时间忙着过年,奴才不是忙糊涂了吗?还请娘娘原谅奴才。”
“你明明知道皇上疼我们娘娘,还敢背着皇上克扣景仁宫的用度,冻着我们娘娘不说,还将三阿哥冻出病来?”红罗冷着脸出声。
扫视一圈围着他的景仁宫宫人,皆是对他怒目而视,江公公自然知道是自己做事不厚道所招致的后果,只能连连道歉,红罗她们心里不好受,趁此机会接连损了他好几句,说得他哑口无言,只是无措地搓着衣角。
站在一旁袖手旁观了许久,香琬觉得差不多了,便喝退了润芝她们,“江公公能知错就改,本宫很是欣慰,这景仁宫以后还倚靠公公照料,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来,本宫很感动,多谢你的心意。”
江公公一看尴尬终于过去了,连连点头哈腰,“哪里哪里,伺候娘娘是奴才的本分,这些苏锦和暖炭是早该给娘娘送来的,都怪奴才办事不利,叫娘娘白白受委屈了,奴才该死,该死!日后景仁宫里缺了什么,娘娘只管差了人来内务府跟奴才说一声,奴才立马给您送到。”
“那便有劳公公了,公公请便。”
往昔,江公公亲自来给景仁宫送东西,香琬必要叫绣珠赏给他一些碎银去喝茶,此时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思,江公公自然知道是何缘故,香琬肯收下东西已是万幸,他哪还敢奢求别的赏赐?
待到后来,只得面上挂着讪讪的笑,带着那几个太监,悄声退出了景仁宫。
红罗扶了香琬往里间走去,“娘娘就是心肠太好,江公公那种势利小人,娘娘竟也不趁此刁难他一番,叫他以后对咱们景仁宫上心些。”
“你们方才不是已经替本宫刁难过他了吗?这样一来,他以后做任何事也要掂量一番了,再者,他是势利小人没错,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其中可能也有别人的暗中指使?咱们以后用他的地方多,他也只是替人办事,手上还有一点权力,咱们没必要跟他撕破脸,倒是知会他这样做的那个人,咱们往后要用心注意着了。”
“娘娘说的是,所谓风水轮流转,做事还是该给自己留些退路,要不然到跟前可就没路可退了,奴婢可牢牢记着她们给景仁宫的赏赐,必定替娘娘好生观察着,绝不允许那别有用心之人伤害娘娘,伤害三阿哥。”
在桌旁坐下,自斟了一杯热茶,嗅了嗅漂浮出来的香气,慢悠悠看红罗一眼,想着将她的怒火压下去,“不急,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时间,足够咱们去看清她的本真面目,聪明的人,可不能在同一个摔倒两次。”
“娘娘说的是,奴婢遵旨。”想着她在坤宁宫里挺直了脊背正襟危坐了那么久,此时必定乏乏的,红罗绕到她背后,轻轻替她揉捏着肩膀。
小纯子带人来里间将江公公刚刚送来的炭火点燃,不一会儿,里间就温暖如春。
景仁宫里温度的明显变化,何尝不是这后宫里君恩薄厚的明显差别?
正在发呆想着心事的时候,宫门口传来吴公公嘹亮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一听皇上在这时候过来了,香琬不敢怠慢,忙收起了繁重的心事,整理好稍显凌乱的裙摆,快步走到门口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