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人的心就那么小,哪里装得下那么多流言蜚语。
既是流言蜚语,那多半是这宫里无事之人,一半善意夙愿,一半恶意揣测,没有发生的事情,自然不能当真。
不可置疑,这些流言悄无声息地传遍了宫中的每个角落,包括慈宁宫,太后差人来景仁宫了一趟,看到香琬能起身坐在庭院里赏花了,便叫苏嬷嬷去宣了她来慈宁宫叙话。
许久没有向太后请安,心里颇不安宁,一进大殿,看到景春正在沏茶,忙走上前亲手将热气腾腾的茶杯捧到太后的面前,“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请太后娘娘喝茶。”
坐着的人岿然不动,只是定定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直看得香琬捧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脸上显出畏惧之色来,太后这才接过茶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马喝上一口,而是暂时搁置在了桌子上。
从进来到现在,太后的动作、神情很是反常,这让香琬涌起强烈的不安来。
“嘉嫔,你很心急吗?最近宫里流言四起,不会是打你景仁宫传出去的吧?”
听得出来,太后的语气很是严厉了,香琬吓得跪倒在地,稳定了心绪,“嫔妾不知太后所说何事?近来宫里人心浮动是不假,但跟嫔妾与景仁宫没有半点关联,嫔妾从不信这些没有证据的飘忽之语,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越级晋封不符合祖宗例令,无论是不是你放的闲言碎语,哀家劝你死了这条心。”
“回太后娘娘的话,嫔妾全凭太后娘娘的一手培养,才得以有幸侍奉宫闱,现在又有幸诞下三阿哥,嫔妾一心念着能抚养三阿哥长大成人,时时陪伴于皇上身边,时常来这慈宁宫伺候太后娘娘,再无其他非分之想,本就没有什么死心不死心的,嫔妾的一切都是太后娘娘和皇上给的,嫔妾别无所求。”
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依旧没有半点缓和的意思,“嫔位没有资格亲自抚养阿哥,理应送去阿哥所交由乳娘抚养着。”
深深地将头磕在地上,哀哀出声:“太后娘娘……”
这会天气已经完全回暖,外头春暖花开,慈宁宫里还烧着一点炭火,烤得暖烘烘的,香琬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
睃一眼毕恭毕敬跪在地上的人,太后阴冷的声音好似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至香琬的耳膜。
“你才刚生产过,站起来回话。”香琬听了,这才敢站起来,晕乎乎地站在了一边,长指甲紧紧抵住手心的肉,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太后转着手里的佛珠,微闭着眼睛,一身湖水蓝攒花薄衫此时泛着冷光,“皇上疼你,你刚产子那会儿,就跟哀家提过要晋你为嘉妃的事,哀家对这件事没有异议,一来晋位分后,三阿哥可以养在景仁宫,二来你配得上位居妃位,只是……”
见太后咳嗽了两声,一时说不出话来,苏嬷嬷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刚才的话柄,“只是近来宫中各种流言,让太后娘娘很是烦恼,不知道这些胡言乱语的源头来自哪个宫里,太后娘娘平日里最是信任您,这才找您来问一问。”
复正色福了福,“嫔妾自生下三阿哥后一直卧居景仁宫养病,不怎么出门,且从来没把这些话当回事,苏嬷嬷也说了是胡言乱语,还请太后娘娘不要为此烦心。”
挺直了脊背,思量了一番继续说道:“嫔妾位居什么位分全凭太后娘娘和皇上做主,嫔妾只求能看着三阿哥长大,其他的事情都交由太后娘娘做决定,嫔妾不敢有异议。”
太后的语气这才柔和起来,“哀家说过,你姿色秀丽,性子沉稳,由你陪着皇上,哀家很是放心,时至今日,你在哀家面前说的这些话和一年前你所说没有差别,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人,哀家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不知你肯不肯?”
“但听太后娘娘吩咐。”
本以为是件小事,不想太后却垂着脑袋想了好久,长久的沉默之后,才缓缓吐出实情来,“眼下绰尔济虽击退了僧格,但难保他有一日会来卷土重来,为了鼓舞绰尔济重振士气,彻底将僧格赶回老窝去,哀家决定举荐绰尔济的女儿入宫为贵妃。”
电光火石般,香琬将一切联系到了一起,绰尔济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后人,也就是太后母家的人,那么即将入宫的人就是太后的侄孙女。
“嫔妾愚昧,不知道嫔妾能为太后做些什么?”
“皇帝性子直,一个静妃已让他记恨在心,坚决不同意再博尔济吉特氏氏族里挑选优秀的女儿家入宫来,静妃枉死,哀家的哥哥与族人们嘴上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愤愤之情?哀家心里不踏实,惟有借此机会,将琅雅聘为贵妃,接入紫禁城来,才能安稳人心,哀家需要你去劝说皇帝。”
局促地攥了帕子,“嫔妾,嫔妾乃一介弱小女子,不可过问朝政之事。”
“这也是家事,你很懂皇帝的心思,自然知道切入点在哪里,你说话,皇帝愿意听,若是皇帝同意了,哀家会请哥哥们安心守一方平安,不再兴起战事。”
所谓政治联姻是政治交易。
招了招手将她走到自己跟前,太后亲热地握了她的手,“哀家每每想起蒙古部落战争不断就头疼不已,如若借这次机会,大力铲除不安分分子,咱们大清会更加安稳,哀家知道,你不愿见皇帝整日愁眉苦脸,那就照着哀家说的去做,也只有你,能劝皇帝接受这件事。”
她费力地张了张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一次,你必须帮哀家,同时也是在帮皇帝,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找个合适的时机去养心殿伺候这,哀家预备在三阿哥的满月礼之前,晋封琅雅为贵妃,再晋你为嘉妃。”
纵然后宫有宁贵妃掌管,但实际上,太后才是那帷幕后说一不二的女主人,那严峻的眼神灼热地冲击着香琬的脆弱,被她那样审查着,香琬怎敢再继续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况且,宫里虽然多了一位贵妃,但却可以少了很多不安的因素,太后的这个想法听起来很是周全,为了大局,她也该接受太后的委托,想着法子去劝一劝皇上。
含了笑挥手叫香琬退了下去,太后抬手端起茶杯,里面的水已经凉透了,还不待她皱眉,苏嬷嬷就又眼疾手快倒了一杯。
“主子觉得嘉嫔会尽全力去说服皇上吗?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那点私心而逢场作戏,左不过,皇上的脾气不是一般人能左右的,到时候她也有大把的理由来向太后复命。”
安心地抿了一口茶水,“今年的新茶叶很是清爽,待会给皇帝的养心殿送一些去。若换做别人,极有可能会阳奉阴违,惟有嘉嫔不会,说到底这件事,事关皇帝的前朝,她与皇帝有真情,就冲着这份情,她也不敢再揣着自己的私心,有情人是不愿自己心爱的人受难的。”
“嘉嫔性子好,又有福生了三阿哥,恕奴婢多嘴,差就差在是汉人出身,家世不够显赫,位列妃位已是格外有幸,按着嘉嫔的性子,她也不会生了其他过分的奢求。”
微微点了点头,“苏茉,嘉嫔这孩子是重情之人,虽被家世拘着,但如若她听话,哀家还是会疼她的,只是琅雅半月后进宫的事情,你给哈苏萨克、喀兰图捎个口信,要他们这几日为这件事在皇上面前推一把力。”
苏嬷嬷点了点头,“主子,但愿这次咱们没有做错。”
太后知道,她暗指的是静妃枉死事件。
“说什么错不错的傻话,哀家背负着为博尔济吉特氏母家增光的重担,选取氏族女子入宫是哀家的本分,惟有本家女子位居后宫高位,如此方可维系母家的长久荣耀,你我惟有用全力帮扶哀家的这位侄孙女,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宫里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有很多时候,是在委屈主子了。”
由着苏茉扶着她往里间走去,“高处不胜寒,哀家独居高处多少年,品味了多少层孤苦,过去喜欢的仇恨的人都一一离开了哀家,惟有你,苏茉,还一直陪在哀家身边。”
“主子,路还很长,奴婢服侍着您走下去就是了。”
等从慈宁宫退了出来,被红罗稳稳地扶着,仍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红罗不是没有听到太后那些义正言辞的命令,早就心急如焚,“娘娘预备怎么办?要不要去找贵妃娘娘商议一番?”
方才在里头生生被逼出了一层冷汗,此时出了外头,只觉得冷热交替,难受得很,无力地朝着红罗摆了摆手。
“先不急着去找贵妃姐姐,先随本宫回宫去换件衣服,这件事慢慢再议。你先随本宫回去。”
一向沉稳的她,说话竟也语无伦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