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朴回兵,已在九月。关外冷,大雪打着旋儿的下来,他和滕思明在马上嘻嘻哈哈,身后走着黑压压他们的士兵。
郭朴是枣红马,滕思明是黑马,两个人都披着玄面红绸里的大麾,几乎一模一样。雪地里哈一口气,滕思明吐出一团白雾,笑嘻嘻道:“你说他会不会上当?”
他说的是虞临栖,郭朴明白,笑嘻嘻反问:“你看会不会上当?”滕思明再想一想,笑道:“我觉得万无一失。”
“他一定会上当!”郭朴胸有成竹地眺望远山:“他一直利欲薰心,不想我并没有看出来!”小心地转头问滕思明:“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人?”
将军头盔压着郭朴黑浓双眉,浓眉下是深深的眼眸。此时不管浓眉下还是眼眸中,堆积的全是自悔。
滕思明呲着牙一笑:“升官发财谁都想。”他马鞭指着身后的兵:“这些人到军中来,全为吃饭穿衣?你以为呢!昨天和我的兵说回去论功行赏,一个一个听得眼珠子瞪多大,都来求我,咱们不走吧,再打一仗多升一级再回去。”
郭朴忍不住笑,心中又一个结打开。滕思明笑着道:“见我不答应,他们以为我为难,对我说,咱们一起去求郭将军。”手中马鞭子捅捅郭朴:“这一仗让你摊上了!”
“我摊上什么!这里天上掉黄金还是掉白银?”郭朴发火了:“别人都在后面说我摊上了,你也这样说!”他脸子一拉头扭到一边儿:“和你白好了!”
滕思明乐死了,笑得仰着身子一歪,差一点儿从马背上掉下去,手中马缰一带又起来。郭朴笑着伸手拉他一把:“让你的兵看到,把你笑话死。”
“你三岁吗?还玩这一手。”滕思明坐稳了,还是马鞭子伸出来,在郭朴战甲上亲昵地敲敲问他:“嫂夫人和你解开心结,你这就不要媒人?”
郭朴笑,却嘴硬:“你算什么媒人,帮忙办件事儿,这还没好呢,你就来邀功。”滕思明笑骂他:“我把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一顿好打,你知道吗?杨英要来接应你,我怕他性子粗接应不好,我和他在大帅面前打了一架,私底里打了三架不止,才把他打回去。”
“你们都想摊上,所以你们打破头也要来。”郭朴心中感激,嘴上不饶人。滕思明恨得举马鞭子要抽他:“这不是这仗难打!我说你摊上了,是指你摊上的是恶仗。所以你升官,你有什么好抱怨的,这不是五品上了。”
郭朴哼一声:“我以为四品了呢。”说的时候黑着脸,说过对滕思明嘻嘻一笑,滕思明也笑,故意也抠郭朴:“你有大帅撑着,你那三个师兄在京里,你还愁不升官?”
“我师兄?我敢称呼他们师兄?”郭朴对滕思明招招手,带马道:“咱们离远些说话。”到底这是背后说别人。
雪地银白,士兵们黑压压纹丝不乱的走着,两位将军偏离队伍一些,独自并骑说私房话。滕思明眨眨眼睛:“我们说话本来他们也听不到,为什么还离得这么远,你三个师兄宝贝,不一般的人不能听?啧啧,多谢你抬举我,只对我一个人显摆。”
“显摆什么!长阳侯世子,这种贵公子他眼里有我?要是见到,肯定斜着眼睛往下,就这样。”大仗结束大家放松,郭朴此时很有闲情地学给滕思明看,他双眼仁儿往眼角歪再往下,一副斜睨着看不起人的样子,嘴里道:“就这样子,你不信,等回京和我一起去拜见他,看他是什么样子。”
滕思明大笑不止:“哦哈哈!”笑声在雪地里传出去多远,士兵们笑着回身指点,再接着行路。等滕思明笑完这一波儿,郭朴再来:“再来就是兵部侍郎的公子,我病好在兵部里受委屈,他在哪里?”
“你也没有去见他们。”滕思明就事论事的说一句,郭朴学女人一样的撇撇嘴,再说下一个师兄,自己先忍俊不禁:“国子学里我那个博士师兄,据说三年五年见不到人,指望他提拔我什么?”
滕思明更乐,乐得肩头抽动身上战甲上甲片抖动。虽然乐,他说话慎重,乐完了才低声道:“人家是皇亲,从小生下来有一份钱粮,领个国子学的闲职不用去,牵一匹马执一卷书到处游山玩水,哪像我们,还要雪地里苦。”
郭朴怪叫,嗓音也不高:“牵一匹马执一卷书?你太抬举他了!”滕思明又嘿嘿:“怎么了?”郭朴嘻笑凑到他耳边:“他是牵一头驴,没事儿冲雪冲水冲风,也不是执一卷书,是执一壶酒,一不小心驴背上摔下来,摔个仰八叉。”
“这可是你正牌师兄,你就背地里这么说他?”滕思明打趣他,郭朴欠着身子头伸着,口中热气喷在滕思明耳朵上,窃笑道:“不先说说以后要吃亏,这些全什么人?皇亲,侍郎家公子,还有侯世子,我不早说,以后只有听他们说话的。”
郭朴心里其实很在乎,这和古代在乎出身有关。好在他大病后感悟颇多,对出身论看得又轻些,但是师兄们看不看轻出身,郭朴全然不知道。
他只是语气上故作轻松:“说不定回京,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我。”滕思明微微一笑:“不会的。”又调侃郭朴:“那你去对大帅说,就说你出身不好,难见师兄?”
郭朴耸耸肩膀:“我不方便问,兄弟一场,你代我去和大帅说。”滕思明瞪眼睛:“你嫌我还不够眼红。”
两个人哈哈一乐,见前路偏得有些远,这才打马回归队伍中。
回来路也有半个月,又雪地深陷马蹄难走。但是战捷回归,又有兄弟说说笑笑,这一程很是欢笑。
走上十天左右,有游骑送来书信调令。廖大帅是口令,命郭朴速速回去。又有孙季辅的信,郑克家的信和家信。
这是晚上扎营歇下,郭朴想一想,先拆开郑克家的信。郑克家的信让他忍俊不禁,信上字句间可以想像出郑克家的愁眉苦脸。
“少夫人暗许商人赵安甫,遵公子命、行守护职不敢怠慢。谣言隔省大水,赵高价购陈粮,周家随行之。”郭朴哈哈大笑,再往下看:“赵浮财亏去一半,夏收后陈粮价贱,年后更亏无底裤。少夫人。”
在这里重重的打上一个黑墨浓浓的黑点子,郭朴嗤笑不止,见后面是:“谨慎也亏一半,寻数生意暗送周家,度日可以支撑。谣言之人避祸在外,赵奔走在省诉讼,幸孙将军出力,他无奈何。克家唯惧,公子归来日,少夫人算账时!”
郭朴笑得面上风云变色,一个人伏在案上笑了半天,再来看孙季辅的信,倒没有什么,就是说他装着发现凤鸾又许赵家,孙夫人林氏去发了一通脾气:“现大安好,还是无赖使唤人。”再道:“已接娘娘密信,明秋返京,军中邸报常看,弟几时回?”
郭朴笑得手抖动着把有贵妃娘娘字样的信放在烛火上烧去,再看家信,是母亲回来后写的:“孙将军强娶的事儿,是满省皆知。因为离得远,说闲话的人都不知道是凤鸾。你这事办错了,你再不回来,我要去接她。”
回过这几封信已经是深夜,郭朴揉揉面庞和眼睛,伸个懒腰去睡觉。
又行数日,有人前行来接:“奉大帅命,接定远将军郭朴。”郭朴和滕思明一笑,这一仗郭朴是主将,滕思明是副手。
大雪漫漫中见军营不远,郭朴号令下去:“重整盔甲,去见大帅!”大家就地休息一会儿,散去路上劳顿,人重新抖擞,马重新精神,队伍往看着不远,其实走起路来至少在一个时辰的军营去。
又行半个时辰,军中号炮声响。郭朴微笑驻马,见号炮过后出来不少人。旗帜打得人人都有,何文忠、杨英等人都在,就是虞临栖也在其中。
汤琛为首代廖大帅出迎,郭朴不敢怠慢,忙滚鞍落马拜倒,汤琛扶起来他,大家哈哈大笑简单说几句,簇拥着郭朴一行人进军营。
军营中有一双阴郁的眼睛盯着郭朴,这是天天抱屈说郭朴捡了他的好事儿的那一位,魏恭明将军。
郭朴满面春风,被人拥着往大帅大帐去,魏恭明心里更如油煎。朝中有人好作官,军中有人好打仗。摊上好仗,不让去打也没办法。
魏恭明难过的是他先打了半年,多少消耗一些兵力,郭朴上去了!他也知道后面的仗一样不好打,他也知道郭朴有自身能力,可是这事儿摊谁身上,他会不生气?
除非是对廖大帅绝对忠心和佩服的人,他服从调度不会生气。魏恭明也是京里人,宁王殿下见虞临栖的一番话,可以看出来殿下也是充分有阶级之分的人。
宁王麾下大多是出身好的人,他对郭朴加之青眼,是由虞临栖举荐。虞临栖举荐郭朴,是廖大帅当众说郭朴是他弟子,遵宁王命,虞临栖才接近郭朴。后来发现郭朴身上总整洁,又爱官。两个人接触下来,虞临栖对郭朴十分倾心结纳。
郭朴将军,是有自己的两把刷子,不是无能之辈。
而魏恭明将军,不管郭朴的几把刷子。他血红着眼睛瞪着郭朴离去的身影,他只想到自己吃了亏,他只想到他从京里来,是混个军功回去就升官。军中升过京里升,就是宁王殿下的一个好心腹。
廖大帅精明的粉碎了这一切,起因是王孙玄将军之死。王将军死去,在廖易直和恨他的郭朴心里,有个名称叫死得其所。
死得很值。
大帐中,廖大帅单独会见郭朴,大帅坐在书案后,给郭朴一个座儿在右侧,听郭朴在说话。
“就是这样,他逼走我的妻子。”郭朴说得很是沉稳,可廖大帅还是怜惜地看他一眼。郭朴回到军中就沉着个脸,问过他有无心事也不说,却原来是这样。
廖大帅虽然怜惜,也尖锐地指出:“你要没有手段,就拿虞临栖没有办法。逼走你妻子,算夺妻之恨。但这是在军中要有法度,将军们胡乱打架没有名堂,说一句闹着玩儿可以不处置。但你说出来夺妻之恨揍他,他就是承认我也要处置你,这是私仇不能带到公事上来!”
这一切和郭朴想的一样,郭朴只所以说出来,一个是和廖大帅说过寻求他的帮助和见解,一个是声明一下政见咄咄,逼到眼前。
虞临栖一定要把凤鸾逼走,就是他一定要再拉拢郭朴。拉拢郭朴的原因,与廖大帅不无关系。
这是郭朴必定要对廖易直说的事。
廖易直名为易直,其实肚子里弯弯只比人多,不比人少。他皱着脸:“你们的私仇,要那个混蛋,什么邱肯死咬不放,这官司到京里打还好办一些。可为你的前程想,你现在只能私下里寻他揍一顿,不能把官司摆在面上打。撕破脸打官司,就把宁王扯出来,把宁王扯出来也只是扑风捉影,你小子又能有什么好儿?”
他目光如炬放在郭朴面上,语重心长地道:“小子,你大难过去,前程如锦,不要因小失大。”无事打官司把皇子们扯出来,宫中就结下仇怨。
郭朴双手扶膝坐直,肃然回道:“我大难之时,蒙大帅和兄弟们不离不弃,我不因小失大!”廖易直微微一笑:“这事情揭出来,对你没个什么好儿,你晓事,我很放心。”
他语气转为淡然:“要知道魏恭明将军还在受调查,你打这一年多的仗,他往京中屡屡去了几封信声明他冤枉。京里行文到我这里,我说好,他哪一封信说冤枉,就先从这信里的冤枉调查起。京里让我送他回京,我挡下来。王将军死在这里,就在原地查才清楚。本来他无事儿,只是和王孙玄将军走得近,他要是知趣不申辩,又不是死罪,早就清白了。他是来混军功的,我也不会不给。现在他申辩,说出来无数理由,我能不重视?他说一条理由我让人查一条,查来查去一年多了,原来的事儿都还没开始查。小子,你知趣些,不要学他!”
郭朴正要笑,廖易直瞪瞪眼:“严肃,笑什么!就是杨英也还在查,不过前方军情紧急,我不得不调他去,让他混点儿钱用用,补一补三天两天审查耗费的精力。”
魏恭明将军自从回来原地不动,一仗没有,他到现在还在申辩。将军不打仗,凭什么会升官!
跟着主将升,主将提拔的永远是自己亲信的人。他这个申辩的将军,一年多只干处处喊冤的事了。
郭朴微笑,这就是他的一面好镜子。到京里告虞临栖,宁王殿下也会这样来对付郭朴,兵权卸下,慢慢打官司吧。
牵扯到皇子身上,还手握兵权?皇子代表皇家的威严,京里扯动皇子,关外再去打仗?宁王进宫吹几句风,郭朴兵权就没有了,变成安心打官司的人。
打到三年五年,都不一定。
可痛揍虞临栖,是必定要做的。郭朴对廖大帅道:“某将有一件事,要回大帅。”起身凑到廖大帅耳朵边上,叽叽咕咕过,廖大帅先是愕然,再就哈哈大笑,手指捅着郭朴肩膀:“你小子坏蛋一个,哈哈,去吧,这样我就不管,你们自己打架,打到鼻青脸肿也与我无关。”
他半真半假的道:“你可别输了丢老子的人。”
郭朴“啪”地行一个军礼,大声道:“是!”
当天郭朴领过定远将军官印,廖大帅大手一挥,又说了一个捷报:“你们可以痛饮三天,只是别打架!要打架的,抓来见我!”
廖大帅扭过屁股,也去找人喝酒了。
这里安全地带,后面一百多里就能入关。前面数百里还有军队不少,有廖大帅的话,大家放开喝酒。
郭朴在自己帐篷里请来十几个相熟的人,其中也有虞临栖。大家落座后,受审查的杨英将军第一个抱怨,他叫着:“你这帐篷里还有空儿,怎么不请……”说了几个人名出来,全不是将军,却和郭朴也认识的人,更重要的是,和杨英将军好。
杨英骂郭朴:“你升官就不认人,这些兄弟至少你病中没有不要你。”他说就说罢了,眼珠子一定瞄瞄几个人。
这几个人中除了虞临栖全都脸红,郭朴重伤后,不仅虞临栖没来,还有别人也放出话,说这么重的伤,郭将军只怕好不了。
虞临栖是气得脸白,何文忠还辖管杨英,见虞大人眼睛似看自己不看自己,他低头喝酒只着看不到。
为杨英说虞临栖不好,虞临栖当时在京里,知道后一状告到廖大帅面前,廖大帅喊来何文忠和杨英一起骂:“谁好不好,关你们屁事!”
对于口没遮拦地杨英,廖易直才不管,他相反有几分喜欢穷人出身的杨英。从伍一生的廖易直,见过军中更多的是穷人出身。
他打仗数十年,不能说没有遇到险境,他的身边也不会全是世家子护卫,廖易直因此不骂杨英,嫌杨英级别离自己太远,拎着马鞭子骂道:“打你没身份!”当着人给了何文忠几鞭子!
杨英哪里是能记住不说的人,后来又有一回在军中骂,军中有宁王的人,又一次回给京里,这一次是宁王生气了,直接致信给廖易直,虽然全是宛转之言,也声明廖大帅要管好自己手下人。
廖易直看过信,出帐来就寻何文忠,当时何文忠在校场,见大帅怒气冲天过来他急忙行礼,当着不少人,廖易直一脚踹倒何文忠,给了他几脚转身怒气冲冲又回去。
说来说去,这全是为郭朴的病,病中虞临栖没有去看他。要说虞临栖不及于这么绝不看郭朴,他是被郭朴退亲气晕了头,又有卢夫人从中说话,虞临栖就没有过去。
很多时候一件事情的生分与和,并不是那么简单,有点儿天定的味道。
有这几件事在,何文忠心里也一直鄙视虞临栖,郭朴再不好,你也不能这样!他对虞临栖表面客气,杨英一说话,何文忠只当听不到。
他是在心里骂,还能怎么样,最后再挨几脚几鞭子。大帅打过,总有弥补。反正这死鱼,你没能耐打我。
杨英说得痛快,何文忠和不少人一样,听得都很痛快。
郭朴微笑举起手,杨英乐呵道:“难怪叫大少,郭大少你一举手,快有那么点儿味道了。”帐篷里哄堂大笑,刚才尴尬去掉不少。
是什么味道,杨英也许是说气势,也许是说主将。
“我今天只请在座诸好友,晚上请的是……”郭朴一一报出来,又报出来明天和后天的,杨英咧嘴笑:“不错。”
解释过,大家用酒。酒热面红过无话不谈,都是年青将军,最大的一位不过三十岁,郭朴请客,是把年青的将军放在一处,年纪稍长的放在一处,这样大家有话说。
不知道哪一位说起女人,当兵在一起不说女人比较难。这又闲下来又有了酒,有老婆的说老婆,没老婆的说女人。
郭朴是主人,有人问他:“你妻子现在是哪一个?”帐篷里又一阵哄堂大笑,郭朴装着脸红地笑,眼角见到虞临栖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他听得很认真。
郭朴飞起一爵,劝客人们喝过,装出一脸羞色来:“此事不提也罢,我以前就不要小城里老婆。”偏着脸对杨英示弱地笑:“你不要骂我,我知道小城里也有好的。”
心底闪过凤鸾的身影,郭朴微笑道:“可我无福,寻来寻去都不好。”有人问:“难道第三个也不好?”
滕思明装打岔,大声咳起来。杨英是个急性子,对滕思明恼怒道:“你打什么岔,自己兄弟不能听听。”说到兄弟几个字时,杨英有意无意对虞临栖看一眼,看得虞临栖大怒,他分明是说自己没去看郭朴,不够朋友!
滕思明装苦笑:“这种找三个还不走运的事儿,提它作甚!”大家沉默一下,郭朴面上此时强笑:“也不是不好,自己兄弟我说出来,不许你们骂我。”
“你说你说。”酒薰耳热之中,有兄弟情的都要这么说一句。郭朴道:“侍候人还是行的,就是小家子气,我说她上不得台盘你们就都明白,要骂我的当面儿骂,背后骂我可不答应。”他是诉苦的劲头儿:“当官总要有官体。”这一句话说得大家都明白,也有人回应郭朴,开始诉苦:“我前面打仗为什么?不就为家里过得好,我老婆从来和我唱反调,封封信里骂我不回家种地,说地荒芜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种不起来。我说不必种,我寄的钱难道不够吃的,她又说怕我出事儿,我是泥捏的吗!”
军属的厌战情绪,民间的厌战情绪,历朝历代都有。
七嘴八舌下去后,对郭朴的话都有同感,郭朴含糊地道:“真怕她出门儿见不好客,我想另娶一房,要大家闺秀。”他笑嘻嘻讨好客人们:“但我也会对她好,让她家里陪母亲,我京里另娶一房,兄弟们,以前初到军中土包子不明白,现在想想,大家的姑娘就是比小家里出来的通情达礼。你们说是不是?”
“哈哈哈哈。”
郭朴正色道:“她身子不好,京里寒冷,你我有些是京里世家,有些是迟早要去京里的,我想京里寻一个,这样好些。”
虞临栖正笑郭朴编得停当,他事后也不时使人去郭家看过,去临城周家看过,并没有见到凤鸾。
凤鸾母亲是顾家之女,虞大人也有疏忽一时。他是没有想到,只想到郭朴不和周氏相见就行。周氏要见郭朴,以虞大人来想,要么来见郭朴,这千里之遥不可能。要么去郭家,只守着郭家打听一下就行。
郭朴不肯告诉虞临栖自己一个老婆没有,虞临栖押过粮草回来气了足有半个月,现在他明白了,他微笑掂杯看着郭朴,心想厚朴真是个机灵人。他走了老婆不能说,再寻一房也应当。他说京里冷,周氏身子不好,已经为以后周氏不在埋下一个伏笔,以后有人要见周氏,郭朴可以说病了,甚至可以病故。
虞大人要知道这些话全是为对付他,不知道做何感想。
正在心里夸着郭朴机灵,觉得自己赏识郭朴是眼力不错的虞大人,马上就垮下脸。滕思明正在大喊:“钱将军,郭大少要京里的姑娘,哎,张将军,你们两家有姑娘没?”
钱将军和张将军就是虞临栖押粮草时,对郭朴说过的,钱大夫之子,张将军之子,我虞临栖都看不上,只和你郭朴好。
这两位将军也是京里出身。
他们酒盖住了脸,一人手里拎着根骨头正在啃,见滕思明点名,笑着只点头:“有,天上仙女也有。”
“是你表妹还是你家妹子?”有人这么问,大家又一片笑声。
钱将军很会说笑,当下说了好几个亲戚,又道:“实在不行,让我母亲给你京里寻,还有老张,请张伯母也帮厚朴寻,一定寻到你满意的。”张将军笑:“这事儿我可以办,我得先问厚朴,你要什么样的?你要侯府姑娘,我可弄不来。”
因等郭朴回话,不少人眼睛都放在郭朴面上,虞临栖正是盯着紧。见郭朴半真半假,眸子里全是认真的问:“那你能给我寻到,比侯府姑娘还要好的?”
别人嘻笑,虞临栖心头大震。这个人?厚朴再不是以前的厚朴,他的心高了!虞临栖赏识郭朴以后,知道他没有成亲,是肥水只流自己田,说自己亲戚给郭朴。
因为当时郭朴或许还对廖大帅只以为是大帅,是公主之夫,虞临栖却对廖易直这个人太清楚,郭朴只要踏实跟着他,会一路平步青云。
现在这肥水觉悟了,郭朴眼中闪烁不定,分明是有再攀高之意。虞临栖这一气,直气到骨头里。自己为他做了嫁衣裳,他病好了兴许早有另娶之意,自己帮他甩掉周氏!
吃亏,是每一个人都不情愿的事。虞临栖公子自命不凡大于别人,他气得快要肚子痛。
嘻嘻哈哈一阵后,钱将军说出去撒尿:“清过再回来灌你们。”何文忠站起来:“我也去。”又喊正在对郭朴胡扯京里姑娘的张将军:“老张,你去不去?”
酒喝一半撒尿这种事,本来不想的人,有人问,兴许就想去了。张将军一直也没去,就是他去了,何文忠后来也可以跟着他出来另外说话。
张将军因此擦擦手上油腻起来:“我也去。”再对郭朴挤挤眼:“我和老钱商议商议,回来对你说几个好的,你等着。”
三个人出来找地方撒尿,何文忠大着舌头道:“厚朴升了官,还想着娶高门,我明白他娶妻子不如意的苦,不过他今天升官了,咱们得和他逗个乐子。”
“怎么逗他,我也看他正不顺眼。”钱将军和张将军都挤眉弄眼的笑:“人有好事儿先端着吧,他还想美事儿呢。”
何文忠通红着脸笑:“你们回去对他说,想到一个美娇娥,出身名门,身份高得不得了。”他攒眉眯眼嘴里喷着酒气:“这样也不行,还有京里来的将军在,要说真名姓,他们会掰谎就乐不起来,要是不说名姓……”
钱将军和张将军也是一对促狭儿鬼,升官的人大家不逗他几下,还等何时忽悠他。钱将军笑着:“我们回帐篷去,就说有了,有这样一个人,老张你给我作证说有,就说沉鱼落雁飞花摘叶。”
何文忠大笑,酒气快喷到钱将军面上:“你这是黑铁塔,飞花还摘叶!”钱将军搔着头笑:“我喝晕了,是闭月羞花,反正一堆儿好,厚朴要问是哪一家,我和老张就说单独说,单独对他说,就编一家王府。”
何文忠出这主意挑这个话头出来,他又笑装好人:“你们小心着出事情。”张将军也来了兴致:“没事儿,就说王府,京里皇亲多,老钱,依我说,晚上你也不必告诉厚朴是哪一家王府,你就只说是王府,但这事呢不能外传,要定不下来,厚朴将军面上无光,等定下来再告诉他,你是先写信回去帮他说合,反正三五天这个谜儿一破,哈哈,只有咱们乐的。”
何文忠笑逐颜开跟他们回来,看前面那两个人商议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劲头,已经没他什么事。
大家重新坐下来,钱将军迫不及待地道:“厚朴,有这么一家,生得赛杨妃、比貂婵,要是汉朝的时候她在,王昭君算什么!”
大家耳朵全跟过来,不等郭朴问,滕思明先问:“哪一家?”钱将军嘿嘿:“这样人家,能乱对你们说!厚朴,我对你说,真的是体态窈窕,走一步好似仙子下凡尘。”
杨英瞪圆眼睛问:“那多大了还不嫁人?”钱将军和张将军早就商议好,有条不紊的回答话,他挑一挑眉头笑得暧昧:“人家是什么家,高着呢,人家打小儿有志气,不要我们这等纨绔子弟,要能干的。”
张将军适时的伸出手指头点着:“对对,有这么一个人,我母亲对我说过,只叹气说我没能耐人家相不中,才把我打发到军中来有能耐。”
酒到半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