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罐子碎片已拾来。
玉屏先呈给老太太过目,再呈与郡主以及四位老爷过目。得允许,方交与大夫。
大夫接过去碎片,几个聚头,他们或闻,或深看,或浅尝……
子素站在庒琂背后,轻声讥诮:“有那会子功夫不救人,却拿这些有的没的荒废时候。实是群庸医作为。”
庒琂听到了,自然不会回应。这等时候,最忌背后言语,让人听到什么来,岂不是惹祸?子素也是大门子出来的女孩儿,怎糊涂至此?
或许,子素原谅大奶奶了,想帮她说话。庒琂只能这般想。
旁侧站的锦书仿佛听见了,微微侧头看了庒琂半眼,小身子挪步到子素旁边,轻轻拉了下她,眼神示意了下。
子素扯了扯两角唇,露出冷漠漠一笑。算领会到锦书的意思了。
当下,听到大老爷庄熹问大夫:“有无结果?如何呢?”
大夫的神情略显沉重,年长一位与众大夫对视一番,回应道:“我等须商量一下。请诸公稍等片刻。”
这话表明大奶奶的汤罐子有问题呀!大夫们察出有异样了,如今,怕是碍于大老爷的面子不好张扬了来说,他们要私下讨论回复呢。
听得。人人心里有想法。
庄禄的脸色都变了,故向三老爷庄勤看一眼。庄勤扬扬手,示意庄禄引大夫出去自行商议。庄禄正要执行引请,大老爷庄熹跨出一步,拦住。
庄熹道:“有何不妥的,就此说来,不必遮遮掩掩,但说不妨。”
老太太哼哼唉唉道:“极是!说吧,可是有大问题?说出来,我们好作打算。救人最要紧呀!不必磨蹭进出议论了。”
大奶奶瘫跪在地上,气力皆无,喃喃地道:“怎会有问题?都说绿豆汤消暑去毒,不会错的呀!”
因庄熹和老太太发话了,大夫们没敢出去,仍旧站在屋里。大约低论几声,由年长的一个来回说:“方才检查,其余没个什么。只这罐子绿豆汤,有些杂沫。”
老太太面目怒憎:“掺了毒药不成?”
大夫道:“并非毒药,乃是养肝明目之华物。”从年轻的大夫手中接过张帕子,想必他们把查看到的东西放在帕子上了。
大夫打开帕子,众人凑过头脸,略是靠近了看。只见帕子上头有几粒红点。
大夫道:“此乃红粒子枸杞。”
众人惊呼,又扭头注视底下的大奶奶。
大奶奶挣扎起来,也看手帕上,愣了半会儿,道:“绿豆汤里没放枸杞的。”
大夫道:“按理说,枸杞乃是药中极品。其性温和。但是与寒性绿豆、蜂蜜混为一起,便激起药性里的燥热。小爷中的是蛇毒,最忌热食之药。这位奶奶用绿豆熬汤确实是极好,可不当之处,加了这味枸杞。我们商论推测,小爷忽然病发,或因吃了这味枸杞绿豆汤。”
郡主听毕,哭道:“怎会这样?千阻万阻,也阻不住呀!那绿豆汤怎会入枸杞呢?”
郡主哭得伤心欲绝。
庄熹等东府那一干人,急忙跪下,向老太太的面。
庄熹道:“老太太,大媳妇儿也说了,她没放呢!即便放了,那是药中极品,谁能知晓冲撞了。无论如何,我拼了命,找遍天下名医,也得给玳儿治回来。”
说罢,庄熹先给老太太叩头,秦氏、庄瑚等也跟随叩头。
曹氏一面拍自己的胸脯,一面来劝道:“如今怪谁也不中用,先看看大夫有什么法子。依我说,是不是大媳妇儿错手放的,我们先不追究,等把玳儿稳住,我们再查也不迟。”
曹氏说的极有理。目下,救人最切,追究责任来日方长,还怕她跑了?深说到底,曹氏亦是为自己开脱呢,当初大奶奶入东府,保媒的人可是她,如今出事,担心惹火烧身呀!
老太太生怕郡主闹,便道:“那……有劳大夫们细瞧。务必给个法子,治好才行。这孩子乖觉懂事,别让废了去,我是不依的。”
老太太几乎是哀求的气息。
眼下,东府受牵连缄默了,西府当事即便不满也不敢开口责怪,南府看情形严重更成了闷葫芦。余末,得是北府出面调停安抚安排才能平息。
见肃远、张郎、锦书、佟大少爷、和鸿藻还在,庄禄便道:“如今我们静等大夫诊治为妥,头先查不出什么来,是担忧。可查出来了,应有对策的。”一面对郡主,一面对老太太道:“要不然,我们都出去,让大夫好生细心琢磨着治。我们人多在这儿,也不利于玳儿静养待观呀。”
从庄禄的眼神中,老太太也瞧出他的担忧和心思的,毕竟屋里还有外人在呢。
老太太道:“那成啊。我们都回去吧!别留下添了杂乱,让大夫静静的治。”
老太太自主起身,随即,竹儿、梅儿,庄琻、庄瑛、庄瑜、庒琂等姑娘去扶。半会子功夫,一屋子的人都出来了,留大夫在里头伺候看视。
出来后,庄禄又说:“老太太也乏一日了,要不先往屋里歇一会子,郡主也伤心惊吓过度,也需歇一会子。”不等老太太等人回应,庄禄又对肃远等外客道:“贝子来一日了,劳苦你们几个帮忙照应。不嫌弃的话,先到我北府,我让人安排茶饭。”
这是逐客令了。肃远怎听不出来?正要回话呢,庄琻拉住他,道:“是呢!都先去我们北府吧!等下有好结果让他们来知会,我们也就放心了。”
肃远抱拳作揖,向庄禄,又向老太太,再向庄熹,最后向庄勤和郡主。和鸿藻、佟大少爷、张郎跟随作揖。锦书屈礼。
庄禄再也不好说什么了,让四儿请贝子等去北府,曹氏不太放心,叫贵圆和玉圆随后回去伺候,安排饭菜招待。
其余的人,老太太和郡主去庄璞屋里歇等,庄瑚和秦氏、幺姨娘等伺候;庄璞和老爷们仍留在庄玳这里等结果。
老太太等人到了庄璞那院屋,因看到大奶奶婆媳也跟来,怕郡主看着厌烦,故而对东府的说:“你们东府先回去吧!大爷在家里一日,这会子吃没吃呢,也没人关心一下子。”
老太太的话里责怪东府,何尝不是帮她们呢?
秦氏领头端礼,大约听进去了。
曹氏道:“那大姑娘先把太太送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
末了,东府那拨女人也走了。
老太太见东府的人出去,想着这般她们心里必定愧疚不安,便转头来招呼庒琂:“你替你太太送送去。”
庒琂“嗯”的一声,应了,她巴不得跟在大奶奶身后,赶去安慰她几句。如今,得老太太的准,她赶紧撩起裙摆,快步随后。
追到外头,远远见到一条尾巴人。庄瑚扶住秦氏走在前头,大奶奶悲悲戚戚的由蜜蜡扶着,跟在末尾。
庒琂欲加快脚步,子素却拉住了。
子素道:“姑娘,这会子不适合说话。”
庒琂道:“我不信嫂子有心这么做的。满府满院的人都怪她呢,所谓好心办坏事,就这般了。若是好心得不到好报,还受这些冷漠,岂不伤透了她。”
子素担忧道:“老太太只让你送送。你当送走远就完了。”
庒琂挣脱子素的手,飘然前行。大约追到大奶奶身后,庒琂才轻声叫:“嫂子。”
大奶奶无神无志的,仿佛没听见,蜜蜡是听见了,微微扶住,道:“奶奶,琂姑娘来了。”
大奶奶一挂的眼泪珠子,不断流泻,听到蜜蜡的说话,却没停步。
庒琂再追赶几步,与之平肩,侧头对大奶奶道:“嫂子,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大奶奶苦笑,方才转过泪目,望了庒琂一眼。
庒琂又道:“嫂子不用担忧,查出有因,必能治得。太太老爷们也没怪嫂子,请嫂子不要过于自责。”
因看眼前秦氏和庄瑚没停步,大奶奶亦不敢,倒是一面走,一面回复庒琂:“姑娘安慰我,我知道的。姑娘,是我惹的祸。要我担着我便担着。终究是我自个儿的事儿。姑娘别担忧我,姑娘得自个儿好生照顾自己。”
庒琂听后,内心感动。这会子了,大奶奶还这般关心自己的处境,话里话外,无不是怕她被牵扯进来。
庒琂道:“嫂子,无论谁说什么,怪你什么,你只要记得,还有我们,不必忧虑的。老太太让我出来送你们,她老人家也是信你的。”看大奶奶没反应,又继续道:“嫂子说只有绿豆汤和蜂蜜这两样,枸杞不是你放的。这就蹊跷了,是不是丫头们熬制,不仔细放进去了呢?”
大奶奶听得,微微止步,道:“姑娘是深信,还是别有疑虑?”
庒琂赶紧道:“不不不,嫂子,我的意思是如何给嫂子开脱。”
大奶奶道:“姑娘,我只一句,没想过参杂那些东西害人。这绿豆汤是我亲自熬的,怨不得旁人。”
说毕,大奶奶搭在蜜蜡手腕上的手沉沉一按,主仆二人先行快步追上秦氏和庄瑚。
身后,庒琂愣住了。
子素有些不满,道:“看看你,好心好意被曲解了。好心被当驴肝肺。何苦来!”
庒琂摇头:“她冤枉,姐姐要理解。我也被冤枉过,最能体会。”
子素扶庒琂转身往回走。
路上。
庒琂默默地揣测:“要说不是嫂子放的,谁放的?是有心还是无心呢?”
子素冷笑,道:“过程有什么好追究的,看这样的结果,我很舒心。管得有心无心的。”
庒琂叹息,继续走。快到庄璞那院屋门口,庒琂停下了,愣愣地望住子素:“姐姐,若说三哥哥病发这般严重,我看与我们也脱不得关系。”
子素道:“姑娘此话怎讲?好好的,往自个儿身上扯什么。”
庒琂握住子素的手,深邃的眼神死死盯住她,道:“姐姐何时从三哥哥脖子上扯下那颗东西的?”
子素略显紧张,左右前后张望,之后,镇定道:“说你糊涂你还不服。他晕倒了被抬回来,自然要周身检查。鬼母妈妈说了,这东西得尽早收在你手里才妥,不能让庄府的人看到。若非这样的机会,我也不好帮你拿。等你自个儿拿,我看你未必忍心。我啊,趁那会子人多手乱,扯下来了。”
庒琂咬着嘴唇,垂目沉思了。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啪啪”的脚步声,由近渐远。庒琂和子素立马醒神,扶门往里看,见有个身影向屋里去,也不知是哪个。
子素跺脚道:“坏了,不知被听去了没有!”
庒琂吓得两手发抖,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