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扒光衣裳的男仆子正是庄玳的贴身小厮,叫复生的。
此刻,光堂阁院子里。
庄玳光着上身,趴在复生身上,以他为垫,执笔作画。复生浑身头脸,浇湿红墨,整个人躺在地上,底下铺有一卷纸。宝珠尚未进院,先在门外看到丫头子们捂脸遮眼往里瞧,后听到复生哆嗦冷颤的声音在叫唤。
一时,又听到庄玳欢快地吩咐复生道:“撅高点,屁股抬高些。”
复生带着哭腔求道:“爷,您饶了我吧!我冷得紧。让我穿衣裳吧!你非要这么干,咱们往屋里去干,屋里好歹有炉子暖和些。”
庄玳道:“啰嗦什么!爷让你这么玩,那是爷看得起你。换作别人,我谁都不要的。把身子转过来,腿叉开些……”
宝珠听到此,面红耳赤的,不敢再向前移步了,在外头拉住一个盯守的丫头子问:“爷在里头做什么?”
丫头很不好意思回,吞吞吐吐道:“爷让复生把衣裳脱了……”
宝珠用力将丫头子推开,怒道:“里头盯着的人都死了?太太不是派了人手过来么?怎没一个制止的?”
丫头委屈道:“谁敢呀!爷说谁帮复生说话,就扒谁的衣裳。”
话未停音,听到门里又传出声音,是郡主派来盯守庄玳的仆子们在笑。
宝珠不敢进去,隔着门板,对里头的人道:“太太来了!”
紧接,听到里头稀里哗啦忙碌的脚步声,低低的劝解声。庄玳笑吟吟的传话道:“太太来了?正好,让太太来瞧。”
那些男仆子们劝了一会子,庄玳兴许是不听,反而让他们开门迎接。
开了门,见宝珠侧脸背对他们。
宝珠没正眼看里面,只道:“爷在里头做什么?”
说着,庄玳光着上身,手握一根竹筒笔,浑身沾满红墨,笑嘻嘻的来道:“宝珠姐姐来了!”向外张望,看母亲郡主是否来了,因没见到郡主,问道:“姐姐,太太呢?”
宝珠目光闪烁,不好细致往庄玳身上看,余光扫一眼,看到庄玳满身手的染红,吓得急忙后退。
庄玳为之喜悦,大笑起来,笑停,将手中的笔递给仆子拿,自己那双红手使劲儿蹭在裤子上,干净了才去拉住宝珠,向里头走去。
宝珠勾首垂目,不大情愿迈步。
庄玳道:“姐姐怎也学那些人一般,扭扭捏捏的,我今日又造了一款新笔,用来作画,姐姐你先观赏观赏,若觉着好看,回去给太太讲,等明日我再作一幅送她。”
在地上躺着的复生听得,连忙滚起身,跪立求道:“爷爷,您饶我吧!您再作让别人来。二爷身边的财童旺五两人皮肉粗打惯了,能受得了你这般支使。”
庄玳啐道:“啰嗦!你要愿意,往你二爷屋去做他的小厮。赶紧趴下,屁股撅起,别将下头的墨水遮了,我还要继续画呢。”
复生便不敢言语,照庄玳的意思趴下身子在纸上,屁股高高的撅起。
当下,宝珠才敢抬起脸面来看,只见复生趴的纸上,身下印出墨迹,虚虚实实显出一条嗷哮红龙,雀跃纸间,而复生则是画红龙的“人笔”,那些墨水,正从他身上、手尖、头发晕染开。
院子四下摆放的盆栽绿植,已被人搬移,如今,放着各色墨缸,一口红水缸子放于前头,地上滴满了红墨水。
宝珠惊讶,发起怔来。
庄玳见宝珠那般行景,更是自己开怀,招手向仆子要笔,仆子递来竹笔,他拿在手中,扬给宝珠看,道:“宝珠姐姐,这是我造的新笔。瞧那龙,精细的鳞片就用这笔来画,保证每一张鳞片大小均匀。”
宝珠叹道:“爷,还是冬天呢,你赶紧把衣裳穿起来吧!别是着凉。”
宝珠也可怜复生,如今天气,墙角院落还积有雪呢!
庄玳呵呵直笑,再握笔作画,他趴在复生身上,顺着他的头发墨水,沾了墨再勾出形。也不知多久,那龙头须毛给他勾勒出来了。
那会子,宝珠示意丫头子们进来,让去把衣裳等物拿来。也不等庄玳画完,直叫仆子去将他扶起。
庄玳有些不愿意,可宝珠说:“爷再这般任性,太太恼怒我可不管了。”
是的,宝珠此次来就为了平息郡主的怒气。如今这光景,别说庄玳会不会引发风寒伤身,就此被郡主见到,也会被大骂。
宝珠又道:“爷要画什么,等天热了,你们怎么画都成。才刚金纸拿爷的字给太太看了,太太很生气。爷不知收敛一些,不怕太太来瞧见生气。金纸在那边被打一顿了,爷不可怜你屋里的人,也该可怜一下你的身子。”
说完,宝珠一脸羞涩,转头要走的意思。
庄玳怕宝珠生气去给郡主说,赶紧拦住,道:“姐姐不要生气,我穿衣裳不就行了。”
穿了衣裳,宝珠着手帮系上扣子,又让丫头进去把手炉子拿来给他暖手。趁空余,示意复生起身,赶紧下去洗身穿衣。
一会儿,宝珠扶庄玳到里头,道:“爷歇一会子,再写几个字,我拿去给太太过目。”
庄玳叹道:“我就是不想写字,才画画,姐姐何苦来为难我。老学究用破笔头,能写出什么好文章来,我听说南边那些新文人,握的是鹰勾嘴笔,写的是新学文章,还出不少的手报,文章赋了许多新意。老派的行文,已被弃用了。我如今,识时务,追大流,想必这日后,是大趋势呢!太太们日夜在府里,不知有这样的天地变象,倒觉着我不学无术,荒废了。可我日日用心,致学致用,还造了一竿子好笔。姐姐才刚看到,是我拿复生造的一竿子人头笔。”
宝珠笑道:“没人说爷的不是。爷跟我说这番道理,我是不懂。我只是担忧太太心烦,太太又那么关心爷和二爷。爷你想,担心你们两个不说,如今还得担心琂姑娘,太太容易么?”
说到庒琂,庄玳更是兴奋了,道:“你倒是提醒我,过会子我把画拿去给琂妹妹看。你们这些人不懂,琂妹妹必定懂。先前放风筝的自然学科,琂妹妹就有自己的见识。琂妹妹在我们府中,我看她日日不欢愉,逗逗她开心正好。”
宝珠楚目凝视庄玳,无语以对。
庄玳所说放风筝,那是庒琂入庄府不久,庄玳与母亲怄气,撕下书籍扎风筝,后来去园子里放,因放飞不起,巧是庒琂碰见,给他支了招,在风筝上抠出洞来才让它飞起来。两人因风筝浅论自然新学科,便从那时开始。
如今,宝珠怎知晓这些。
不过,宝珠很奇怪,为何庄玳今日要用人来作画笔?是谁挑唆的?莫非是庒琂?出于担忧,宝珠问:“爷用复生当笔作画,是琂姑娘的意思?”
庄玳道:“姐姐怎么说的,才刚我还说要给琂妹妹看,惊喜给她,她怎会知晓。我一时兴起,想尝试尝试。人人都知道拿毛笔可写字作画,姐姐可听说用口气吹出画的?可听说人的身子也能当画笔来运作?”
宝珠摇头。
庄玳笑道:“别人没想到,恰好我愿意这般想,就这般做了。怎成琂妹妹意思了。”
宝珠道:“我看到许多的画像,龙不是金光就是黑墨勾画,也没见红墨龙呀!爷这么画,老太太见到又说爷乱涂乱造了。”
庄玳怡然自得,坐在炕上吃茶,道:“疏忽懒于怠,不乐思考。所以,世人不能造新事物来。按日常用的笔难握不说,写上一日也写不了几个字。日前我在镜花谢听琂妹妹她们说推陈出新,我觉着甚好。我这正是推陈出新呢!”见宝珠不接话,他又道:“姐姐不必烦恼,过会子我再写几个字给太太,你拿回去给她看吧。也不用太太担忧。姐姐若是觉得太太知道我今日这样会生气,那请姐姐回去别张扬。”
宝珠也坐下来,语重心长道:“爷知道太太担心,该收敛些。要不是金纸爬不起来,我还不来呢!”
这样说,庄玳紧张了,有些担心丫头金纸。此处,宝珠夸大了些,实际金纸没被打那么重,如今跟绛珠在郡主那边用药。
庄玳道:“也不知道太太们怎么了,总拿人出气。琂妹妹过去瞧姨娘,还被说引来狼狗。要我说,狼狗通人性,怎会咬人呢?要说琂妹妹引来的,那狗也咬破了妹妹的衣裳,你们一个个没见么?怎没一个帮说话?害妹妹那晚到我们府上哭了一夜。”
宝珠道:“爷好端端又提北府做什么。这事儿过去了。”
庄玳哼道:“你们是过去了,琂妹妹还在这儿呢,我替她冤枉。那边传妖怪,也没见有人追究。”
宝珠诧异:“何时又传妖怪了,你休要乱说,免得太太和老太太听见责罚。”
庄玳眨巴着眼睛,稍稍侧头去,低声道:“姐姐不知道?我外头画红龙怎么来的,北府出了红毛狐狸,说是妖怪,我画个红龙,专门擒拿狐狸去。我的龙是神,狐狸是妖,斗法我们不怕。”
宝珠啐道:“胡说。”
庄玳便不说了,将茶碗放下,自行去桌子上写字,写了一篇《孝悌》交给宝珠,宝珠拿了再叮嘱庄玳些话,大致要他安分些,然后回去给郡主看。
庄玳闷闷的送宝珠走出去,再回到院里,叫人把外头的画收进来,再添画些细节,等画好了之后,让复生去探路,他想拿画去凤凰阁给庒琂欣赏。
还没出去,北府的曹营官来了。
才刚传说北府有红毛狐狸妖怪,那是曹营官说的。曹营官自春节回老家过节,这日才回到京都庄府,晨早太太们去请安,他随曹氏提些家乡礼品来问安,一一派送,后来自己转出寿中居,跑来光堂阁,随赠一份礼给庄玳。赠送完礼物,自己回去睡觉了。
那会儿,曹营官说:“一路水陆交替,差点累死我。礼品送完,我得歇去了。二爷那边的礼物,爷帮我带给他。我养好精神再来找你玩。”
同时,给庄璞也捎了礼物,是一口鼻烟壶,壶上描画着春宫图。庄玳接来一看,羞得脸红难耐,急让复生收起来。而曹营官送给庄玳的礼物,是一竿汗血宝马鬃尾毛笔,笔杆子是红玉造的。
庄玳虽不喜欢毛笔,可见了曹营官的礼物很是喜欢,说合适珍藏赏目,很有价值。
曹营官说:“这红玉比篱竹园出现的红毛狐狸还真,自然值得珍藏。”
庄玳奇怪了,北府前几日传说有白毛发光的妖怪,怎又变成红毛狐狸了?
曹营官说不知,他今日回到北府,北府里头闹得可大了,太太禁止外传,外头人兴许没人知道的。据说连续几个晚上,有人看到红影子飘忽。有好奇的丫头不怕多事,去篱竹园问是不是妖怪又变身了?恰好意玲珑听到了,急把丫头骂一顿,说世间没妖怪。
丫头说看到好几回,红的一闪不见了。意姑娘说那是红狼狗,红狐狸。
如今,北府还盛传,说之前狼狗二郎神死了,如今变成红毛成狐狸,寻仇来了。
因此,庄玳琢磨,世间真是有轮回报应?如真有,那红毛狐狸出现作祟,必得请神来安定才行。可自然学科不崇信这些,老太太、太太等人也禁传妖闻。遂而,等曹营官离去,他想到神龙斗妖的故事,才脑洞大开,突发奇想,让复生作画笔,画一幅红龙。
庄玳想:等拿去给庒琂欣赏后,便拿去篱竹园给他们挂起来,煞一煞那红毛狐狸!
然而,庄玳偷偷摸摸的来到凤凰阁,把画呈给庒琂看,并把篱竹园出现红毛狐狸的事告知。听后,庒琂震住了。
红毛狐狸?对于庒琂而言,很熟悉!
去年,庒琂逃难藏身在仙缘庵,慧缘跟自己说过仙缘庵时常出现红毛狐狸,都以为是动物,可伯镜老尼跟她提及红毛狐狸的事,并非如慧缘她们说的那样。
仙缘庵的红毛狐狸,是一个人。并且,伯镜老尼托付这人给庒琂照顾。
当下。
庒琂听到庄玳说起红毛狐狸,震住,震惊!同时,也振奋!如果这只红毛狐狸是那个人,自己便能实现对伯镜老尼的托付了。
于是,她哀求庄玳:“哥哥,你想法子带我去篱竹园,我也想去瞧瞧。”
庄玳以为庒琂很欣赏自己画的红龙,以为她想追随过去,看画被挂在篱竹园呢,遂而满口答应。
可是,走出凤凰阁不容易,走进篱竹园也不容易,问出红毛狐狸更不容易了!
庒琂心里振奋之余,也笼罩一层浓重的不安。
心想:仙缘庵的故人来庄府了?那位故人不是在宫里么?
趁庄玳不注意,庒琂悄悄走到后头,拉住子素和三喜说:“伯镜大师父交给我的信封带来没有?”
那信封里藏有几样东西,庒琂打算去篱竹园时,顺便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