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故一直走出去很远,拐过不知几条街,才停下了脚步,被他牵着的袁大头猝不及防被绊了一下,它仰头看着袁故,慢慢在他脚边蹲下。袁故缓缓伸手摘下耳朵上的助听器,整个世界一瞬间静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来往的车辆行人沉默。那些过去的事忽然就在他脑海里飞速地划过,最后定格在最后一幕,他把谭东锦推出去,火场里谭东锦那一瞬间放空的眼。
许久,袁故戴好助听器,拿起手机,给袁因打了个电话。
“哥,我想了想,我手上还有几个项目没处理完,我还是回去看一下。”
办公室里,正在翻着文件的袁因眼睛一瞬间沉了下去,顿了会儿,他缓声道:“你撞见谭东锦了?”袁故有多不想出国,袁因还能不清楚吗?回来那天拽着袁母怎么惨怎么来,搞得袁因到现在回家吃饭袁母都不给他摆筷子。这么短短几天,忽然就变了主意,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是因为一个人。
“差不多吧。”袁故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怎么和袁因说这事。
那边袁故放下了手中的笔,半晌冷笑道:“你们俩这还真是有缘,南京城不算大,可也没见谁有这气运,偏偏怎么都能遇上的。怎么,谭东锦不装死了,从谭家出来了?他知道多少了?”
“他……全都知道了。”袁故轻轻叹了口气,讲真,真他妈是孽缘。
“全部?”袁因终于轻轻挑了下眉,“有点能耐啊。”
袁故真不好意思告诉袁因,这一切其实多亏了陆参的友情参与。他低头轻轻踢了下自己的脚,慢慢开口道:“哥,我想了想,我还是不待在南京了。”
袁因冷冷轻哼了一声,“怎么,想躲?袁故你挺有出息啊。”
“讲真我倒不是怕他。”袁故抬头看了眼远方,“哥,我就是觉得心里不安定,我总担心这么下去,会出点什么事。哥,其实我们没必要陪谭东锦耗着,不值得。”看着远方鳞次栉比的矮房子,袁故眼神有一瞬间的悠远。
那边袁因顿了许久,缓缓道,“这样吧,袁故,我今天问你句实话,你现在对谭东锦是怎么想的?”
袁故整个人静了一瞬,想了想他犹豫开口道:“这么说吧,见不到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见到了,还是有点情绪起伏,觉得有些感慨。”眸光动了动,袁故忽然低头略显烦躁地说:“你说他当年也不是这样的啊,怎么现在瞧着那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真他妈渗人。”
在袁故的印象里,谭东锦这人无论是到什么境地,都应该是从容不迫的,怎么都不至于沦丧成今天这副样子。袁故想起谭东锦苍白的脸色和瘦削的体型,那副隐忍的样子,眉头忍不住又皱了起来,“哥,他这三年都在干什么?”
“不知道。”袁因实话实说,他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个闲心去关注谭东锦一天到晚在家琢磨什么,只要谭东锦不在他的视野里弄出动静,袁因根本不想看他一眼。
袁故顿了会儿,回到了原来的话头上,“哥,我还是出去吧,毕竟国外的事儿也挺多的。”
“恐怕太迟了。”袁故抬眼看了眼墙上的时间,“温乔这两天就回来了,以他的效率,我觉得你就算出国也没什么事儿干了。还有,你跑出去又能怎么样?你当谭东锦上不了飞机是吧?”
愣了一会儿,袁故讪讪说道:“也是。”他现在走,谭东锦后脚就会跟上来的可能性还挺大的,现在登机都需要身份证明,其实反而查起来比较容易。袁故正想着,忽然,他猛地抬头重复了一边袁因的话,“等等,你刚说温乔回来?”袁故下意识看了眼地上的袁大头,脱口问道:“他回来干什么?怎么没和我说?”
袁因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温乔又不是袁氏的员工,他想去哪儿要干什么用不着向你汇报的。”
袁故尴尬地咳了一声,他下意识就把温乔当成是自己人了,却也忘了温乔其实不能算是他的员工。话说回来,这么一想,那小子之前倚老卖老,磨洋工蹭假期,也挺合理?
就在这时,袁因似乎是漫不经心,似乎是提点般的轻轻说了句,“袁故,温乔挺不容易的,你有空多关注些他,别真什么都看不见。”
袁故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我以后会注意。”想了一会儿,他忽然说道:“这样好了,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他。”
“这两天吧。”袁因觉得袁故这小子难得上一回道,“越是最后越是零碎的事儿,越是费时间,他估计还有几天忙。这样好了,他回来我发短信通知你,你直接去机场接他。”袁因的语气忽然飘忽了一下,“说起来,好像有件什么事儿……”袁因皱了皱眉,一时竟是没想起来,声音也越发轻了下去。
袁故却是直接干脆地回了一句,“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到时候给我发短信,如果我没回你,直接打我电话也成。”
“行。”袁因点点头,叮嘱道:“那就先这样说吧,你早点回家,其他的事……等温乔回来再说。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忽然袁因想起什么似的对袁故说道:“对了,这两天要不要给你配辆车?”
“别,妈现在觉得我和车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东西了,见到我碰方向盘,她晚上不要睡了。就这样吧,我现在自己打车也挺方便的,哥,那先这样,我挂了。”
袁因轻轻嗯了一声。
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袁因轻轻转着手机,抚着光滑的屏幕他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总感觉有件什么事儿没和袁故提。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公司方面的事儿袁因一般都记得极为清楚,所以是什么?
袁因猛地抬眼,想起来了,南京过两天橙色暴雨预警,这外面如今阳光是盛,但是随时会下暴雨,而且今年还是特大暴雨。原本南京一年中都有两天洪涝成灾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袁因也是今天早上陪着袁母吃早饭时看电视听天气预报提过一句。
啧,温乔这时间也是撞得巧,万一刚好过两天下暴雨涨水的时候回来,恐怕得游过大半个南京城才能到家。
思及此,袁因抬手给温乔打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直接说道:“温乔,你尽早回来,过两天要下暴雨,大半个南京城到时候基本都在水里了……”
……
这边大街上,袁故挂了电话,低头揉了下袁大头的脑袋,“走吧,回家。”他轻声道,一双眼也不知在沉淀着什么情绪。
兴许是因为坐了太久的飞机,也兴许是这两年被温乔养的娇气了,回到南京的袁大头当晚竟有些水土不服的征兆,一直耷拉着耳朵趴在窝里,见谁都不搭理,唯有袁故过去的时候,动一下爪子。
袁故大半个晚上没睡,就陪着袁大头在狗窝边坐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养狗这些年,除了打疫苗和除虫,基本没带袁大头去过兽医院。袁大头本来就不是娇养的那类狗,小时候跟着袁故满世界跑,带着链子拖着袁故和自行车能逛大半个南京城,后来没人管着更是玩疯了。袁故从来没想到袁大头还会有生病的一天。
难不成,谭东锦真有毒?咬一口他的肉还自带感染?袁故被自己的想法弄无语了。
终于,袁故试着给兽医院打了个咨询电话,那边听他结结巴巴描述了一会儿,说是没什么大事儿。袁故不怎么放心,一个劲儿地强调袁大头是一只异常强壮从来没这么虚过的狗。那边的咨询医生沉默了许久,终于报了几个药名,让袁故先给袁大头拌着狗粮喂点。
袁故点点头,凌晨三点,拿着张纸条就大算出门买药。结果一出门他就愣住了,墙角似乎坐了个人?袁故下意识觉得是混进来的流浪汉,他一方面觉得这小区治安越发不像话了,一方面转身想回去拿条毯子给这人。虽说是夏天,但不得不说,这个时间点真的是挺凉的。
结果就在他转身的时候,那个“流浪汉”忽然站了起来拦在了袁故的面前。袁故顺着微弱的灯光看了眼,下一秒他就被自己的所见震惊了。
“谭东锦?”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情况?”
谭东锦穿着件薄衬衫,月光如水下一双清亮的眼,他盯着袁故许久,才极轻的说了一句,“我怕你跑了。”那声夹杂着的叹息在沉默的夜里竟然有些意外的重量,袁故的心头莫名就被轻轻敲了下似的。
等到终于从这境况中反应过来,袁故这才抬眼看向谭东锦,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这里是我家,我跑哪去?”袁故皱眉,“再说了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谭东锦你有病吧,大晚上在我家门口蹲着你想干什么?”
明显是一夜未眠的谭东锦再次陷入了沉默,就在袁故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拽住了他,“你上哪儿去?”
“放开。”袁故冷声道,“谭东锦,我现在可以报警你知道吗?”他抬眼扫过谭东锦的脸,眼神中全是凛冽。
谭东锦就跟断片似的,袁故话一说完他就沉默,就在袁故抬脚的时候,他忽然对着袁故道:“我有车。”谭东锦漆黑的眼静静注视着袁故,“你上哪儿去,我可以送你。”瞥了眼天色,谭东锦轻声道:“现在太晚了。”
袁故的脚步停了一瞬,也只有一瞬。“不用。”他侧身避开袁故就往外走。
谭东锦看着袁故头也不回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他抬腿跟了上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谭东锦控制得很好,谭东锦一直走在袁故回头就能看见的位置,但袁故却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两人一前一后在路上走着,袁故皱着眉,谭东锦神色平静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