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故坐在一旁,看着年轻的护士小心翼翼地扯着绷带给谭东锦包扎,她时不时看两眼谭东锦,接着飞快低头,兴许是太年轻太紧张,她的手有些隐约的轻抖。谭东锦垂眸安静地坐着,手支在桌子上,没有受伤的指尖看起来形状极好,莹白温润。一听到袁故这边稍有动静,谭东锦立刻抬眼看向他,漆黑的眸子深邃无比。
袁故干坐着看护士给谭东锦上药,还不敢动,也是挺尴尬的。许久,护士妹子终于抖着手包扎完了,“可以了,注意这两天不要沾水,待会儿过去隔壁科室打针。”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偷瞥谭东锦的脸。
真的是很好看啊,温润宁和,不带一丝的攻击性,这样子好看的男人啊。护士瞟着瞟着脸就莫名红了。
袁故恰到好处的咳嗽了一下,“那个,护士,药单……”他觉得他不出声,这妹子能磨蹭到天黑。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妹子从桌子上递给袁故一张单子,“去取药处就可以了。”
袁故扫了两眼,“行,谢你了。”
那妹子看了眼谭东锦,“没事,伤口有些严重,要避免发炎,这两天忌荤腥,不要沾水啊。”她说完走到一旁的架子整理绷带之类的东西,今天看病的人不算多,医院里挺空的,房间里也就这么三两个人,她一直在暗自瞟着谭东锦。
袁故拿着那单子就想出门拿药,结果他刚想转身就被人拽住了,他回头看去,谭东锦拽着他,黑色的眼睛明灭闪烁,竟有些慌张的意思。
一旁的妹子拔高了声音,“别乱动。”她立刻走过来,看着谭东锦重新开始渗血的伤口。
袁故盯着那手几秒,慢慢皱眉,“我去给你拿药。”
手上的力道轻了些,袁故看向谭东锦,眸子里的情绪有些难以捉摸。终于,在他的视线下,谭东锦缓缓松手,那护士立刻拿出绷带,“得重新包扎一遍了。”
袁故看了眼护士,接着看向谭东锦的手,果然有些略微的渗血。他的眸子沉了一瞬,对着护士说:“麻烦你了,帮他再包扎一遍吧。”
谭东锦的手微微一僵,他把手缓缓从袁故身边移到桌子上,接着任由护士给他拆开绷带再折腾一遍。袁故拿着药单站起来,谭东锦的视线一直跟着袁故,他目送着袁故走出去,整个过程袁故一直在低头看手中的单子。
这边拆开绑带看着狰狞伤口的护士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谭东锦。真的不疼吗,怎么瞧着他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
袁故一走出门,拐过楼道,他就猛地捏紧了手中的单子,不对劲。谭东锦状态不对劲,袁故再他妈迟钝都觉得哪里不对了,这谭东锦的样子他差点看出一身冷汗,太不对劲了。他觉得这医院不能待了,他得赶紧离谭东就远点。
袁故大步走到取药处,拿到药之后拽住了路过的一个护士,“不好意思,护士,这样的,我忽然有点事儿,你帮我把这药送到XX科室行吗。”
那护士看了眼袁故,“没问题啊,我帮你送吧。”
袁故点点头,“谢谢你啊。”说完这句话,他毫不犹豫地扭头就朝着门口走,走了两步他猛地刹住脚步,扭头拽住还没走远的护士,“不好意思问一下,除了大门,这医院还有别的出口吗?”
“哦,你下楼往北走,绕过住院部和生化楼,就能看见北门了。”
“谢了。”袁故忽然从兜里拿出钱包,把所有的现金全拿出来,犹豫了一下,他把自己的银行卡也全拿出来,最后他猛地把东西塞回去,把整只钱包扔到护士的手里,“你把药送过去顺便把钱包也给他,就说……就说是我给他的医药赔偿了。”
护士拿着那钱包还没反应过来,袁故却转身扭头走了,她眼见他越走越快,愣是怎么喊都不回头,“哎哎哎,这人怎么……”
闪进电梯,摁下按键,走出大门往北门绕,最后直到在大街上拐了几个弯,袁故才终于停了下来,松了口气。他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手心,轻轻一抹全是汗。
他肯定,谭东锦知道些什么了,那眼神和之前见过的样子太不一样了,看着太渗人了。倒不是说谭东锦的眼神凶悍,而是他的眼神太不对劲了,太复杂太沉默,看得袁故背后阵阵冷风,他觉得谭东锦越是这样越是渗人。
妈的,看得他当场拔腿就想跑。
站在大街上,袁故扭头看了眼背后的医院,他觉得自己这样直接跑了其实挺怂的,不过想到之前谭东锦的所作所为,袁故觉得自己怂点不吃亏,毕竟他在谭东锦手上栽挺多次了。
把头刷一下扭回来,袁故招手打了俩出租。报了个地名,他朝着陆家就杀去了。回想起昨天晚上陆参的莫名举动,袁故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应该叫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坐在出租车上,他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那边先是没接,接着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袁故打第三遍的时候,陆参终于接了起来。
“陆参。”袁故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静温和,“我今儿撞见谭东锦了。”
那边先是沉默,接着干笑了两声,“是吗?好巧啊。”
“嗯,我也觉得挺巧的。”袁故看了两眼窗外平复了一下心情,“我问你件事,你昨天遇到谭东锦了,是不是和他说了些什么?”
“哈?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和他说啊。”陆参顿了一下,“真的……全是他自己一个人猜出来的。”
袁故觉得那一瞬间,他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许久,他提着一口气,咬牙道:“陆!参!”
“啊,我姐喊我了,我还有事,我先挂了,有事以后聊啊!”那边陆参以一种快的几乎分辨不出字音的语调说完了这些话,啪一声挂了电话。
袁故盯着手机看了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现在就想静静地砍两刀陆参。不多,两刀就成。
想起谭东锦看他的样子,袁故的手下意识又是一抖。
谭东锦,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就是许成了?袁故简直没法思考这件事的后果,谭东锦知道了,所以他想怎么样?他会做什么?瞧着他那样子就不像是正常了,正常的谭东锦什么样子,他还能不知道吗?
由于本来回来就是件突发的事儿,袁故一开始也没打算和谭东锦会面,该有的准备和调查他一概没有。这三年里他对谭东锦现状的了解也几乎为零,他心里真没底谭东锦如今活成什么样了。
想着凭着谭东锦的身家,身边也不会缺人,对他那股子妖魔的念头过去了也就换个人了。袁故可没那自信觉得谭东锦能真为他立贞节牌坊,别他妈逗了。也许谭东锦还是会记得是有这么一个叫许成的傻逼,但是日子久了一天天磨下去也就这么淡了。感情这事儿真没那么坚定持久,这是袁故自己的切身体会。
正因为袁故是那么想的,所以他看到谭东锦现今的样子一时之间有些蒙,也有点莫名慌,这谭东锦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啊。他想象中的谭东锦,别的不说,知道他还活着,绝不至于那么平静,还他妈有些破天荒的小心翼翼?
这世道变了,袁故有些没缓过来。
想了半天有的没的,车终于开到了目的地,袁故一下车就直奔陆家。结果刚到门口他又是一个没反应过来。陆家门口站了个年轻的男人,青天白日,他就那么浑身湿透地站着,身上不知挂了些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看上去挺惨的却偏偏不落一丝狼狈。
下一秒,陆家二楼探出来一个人,“许华年,你要点脸行吗?真以为我不敢喊人削你啊?我姐不会见你的,你堵着我家大门算什么,哈?有本事你跪下啊,你跪下我就替你喊我姐出来。”那一副莫名的流氓气质不是陆参是谁。
然后,袁故就看见陆家门口的那男人,瞧着气势就是个人物的年轻男人,干脆利落屈膝就跪下了。
陆参的话就那么猛地呛在了喉咙里,他盯了半晌,“你还真不要脸啊。”
袁故在远处静静看了一会儿,觉得应该不会出别的岔子了,他吸了口气,开口喊了一声,“陆参,你给老子下来。”
陆参本来盯着许华年看,结果被这一声震得差点从三楼栽下来,他扭头看去,“袁故?”
“是我。”袁故点点头,“你下来,没事,我不打你。”
陆参语气瞬间变了,“哈,那个今天有点家事啊,我们下回再聊,下回啊。”说完他刷得一下把头伸回去,一把拽上了窗户。
袁故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然后看向地上跪着的男人,最后看向陆家的大门。思索了一会儿,他走到陆家大门前,伸手敲了敲。门应声而开,陆参的亲姐陆晟穿着件款式简单的家居服,“进来吧。”
“嗯。”袁故走了进去,然后听见门砰一声关上的声音。跟着陆晟往楼上走的时候,袁故终于还是没忍住,“陆姐,门口那个是?”
“我前夫。”陆晟回答得轻描淡写,走到陆参房间前,陆晟拿出一大串钥匙拨出一枚插进钥匙孔,打开了房门。“我去做个面膜,你们自己玩,饿了厨房里还有点吃的。”
袁故顿了一会儿,“谢谢陆姐了。”
陆晟摆手,随意间全是豪气,“进去吧。”说完她就转身往楼下走。
袁故看了会儿她的背影,接着走进了房间。下一秒他就看见陆参挂在窗户上,一副作势往下跳的模样,看样子是正打算撤。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袁故终于扶额,“行了别作了,下来。”他冲陆参招了下手。
“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我想了一夜,觉得实在是没有补救的余地了,袁故啊,哥这事做的对不起你啊。”
袁故听完陆参深沉的话,开口道:“你还挺想我哥啊?”他瞟了眼陆参的脸色,“给我下来。”许久,他看着陆参的样子,叹了口气不耐道:“我他妈就想知道你和谭东锦说了什么。”
“说真的,没多少,但是谭东锦那人,基本就给他一点东西他全盘都能扒出来。”陆参尴尬道:“我估计是全都知道了,不知道的这么一晚上肯定也查出来了。”
袁故低头骂了句脏话,“那我问你,这三年他是个什么状态?”这话他不敢问袁因,更不会问谭东锦,也不大可能避开这两人自己查,想来想去也就只能问问陆参了。
陆参顺势坐在窗上,想了半天说了句挺实诚的话,“挺惨的。”
袁故皱了下眉,“他这三年,做了些什么,看上去怎么样?”挺惨的?袁故伸手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听着陆参说。
“做倒是什么都没做,当年风头那么盛的人,几乎是在商业圈绝迹了。这三年我也没见过他,我说他挺惨的……这么说吧,听几个圈子里的人说,得了精神病。哈,当年猖狂成那样的人,别的不说,就这风评状态差不多是废了吧。”
袁故猛地打断陆参的话,“等等等等,精神病?你刚才说精神病?”袁故眼睛都瞪圆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圈子里就是这么传的,据说消息挺可靠的。”
袁故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半晌,他拿出手机打开百度搜了下精神病。然后他把手机屏幕对着陆参,“你说这个精神病?严重的心理障碍,在病态心理的支配下,有自杀或攻击、伤害他人的动作行为?你说谭东锦有这个精神病?”
陆参看着袁故,然后点了点头。
袁故不可思议地看了眼陆参,“你玩我啊陆参?”谭东锦那样子哪里像是有病?
“是他的医生传出来的消息,来源挺靠谱的。”陆参看了袁故许久,“其实吧,我从来瞧着谭东锦,就觉得他挺不正常的。”
“我觉得你这智商也是挺不正常的。”袁故如实道。
“信不信由你了,这消息也就是圈子里几个极少几个人知道,我反而觉得可以信一信。”
袁故盯着陆参那副样子许久,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
“话说,你怎么反应过来了?”陆参忽然干笑了下,“额,谭东锦找你了?我提醒你一句啊,他现在真不太正常,你自己小心点啊。”见袁故不说话,他又问了一句,“你怎么碰上他的?”
袁故沉默了一会儿,“袁大头把他给咬了,我就走开不到半分钟,一转眼的事儿。”
“你看,他没病,袁大头咬他干什么?”
袁故看向坐在窗户上的陆参,觉得这逻辑隐隐竟是霸气侧漏,他竟然没法反驳。就在袁故终于想开口,他的脑子过电似的震了一下,他刷的从位子上站起来,狠狠骂了句脏话“操!”他扭头就往房间外走。
陆参看得莫名其妙,他冲着袁故喊道:“你怎么了?袁故你干什么去啊?”
“我把袁大头落在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