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语霓倚窗朝外眺望。
一艘又一艘满载着货物的船只,在黄浦江上来来往往穿梭,一派繁华景象。
“小姐,厂子铺有人来。他说,买不到合适的理发用具,问咱们的纱厂能不能帮其定制一批?”刘掌柜前来询问。
“厂子铺?是理发店给人剃头的?”窗前的顾语霓转过身望着刘掌柜,问道:“一家理发店,能有啥需求?”
刘掌柜年过半百,稀疏的几缕细发紧贴着头皮;细小的眼睛下挂着浮肿的眼袋,乍看像鼓鼓的金鱼眼。念他年龄大,顾语霓将他从苏北分店调回上海。
他欣喜不已,感念顾家的恩德,干得比以往都卖气力。
“小姐,上海滩出现许多高端的理发店。这些店仿照欧美做大卷,理新潮时髦的油头。一批绅士们趋之若鹜,舍得花钱,生意自然火爆。”
刘掌柜脸上堆着笑,又道:“这些理发店的格局高,严格按照欧美标准来打理生意。理发的工具、衣裳、围兜、外罩,全都很讲究。这些东西看似简单,实在很有说头;市面上又买不到,只能求到小工厂、棉纱厂代为订做。他们的量不大,但,要求质量,价格给得也高。”
“哦,是这样。那,您定就好了!”
顾语霓抬抬手。她虽是东家,但,也要放权让下边人能便宜做事。
“小姐,”刘掌柜瞅瞅她,面露难色。“人说,能否长期合作,材料的品质、日后的货能否跟进,要求与东家面谈。来人态度很诚恳,不是无理取闹之徒。我合计着,东家你若是有时间,是不是与他谈?”
刘掌柜在顾氏商行多半辈子,也不是那年轻不懂事的。他这样说,自然是有得做,才会将客人引荐过来。
“呵呵,这理发店的要求不低哦!”顾语霓来了兴趣,说道:“好,劳烦掌柜请他进来。我现在有时间,就在这谈好了。”
“哎!我这就去请!”
刘掌柜高兴地答应着,转身出了经理室。
不一会,他便回转来,领来一位中年男子。男子身材瘦削,一声挺括的西服,眼睛炯炯很是干练。
“顾小姐,您好!本人姓李,叫李介浦,恒兴理发店的。”
李介浦拿出名帖递过去,说道:“鄙人可是慕名而来。有朋友介绍来,顾氏纱厂信誉品质都有保障。我们生意人啊,也不能人云亦云,必须眼见为实方能定下事。我并非较死理的,事关长远,非得亲自见一见才好。”
一个剃头的,这说话的格调,自信的表情;真不比一般生意人差!顾语霓暗暗称奇,这,也是人才啊!
“李老板,您请坐!”
顾语霓蛾眉微微一动,凝神望着他。“李先生是个认真实干的人!其实,只要您要求的产品我顾氏能做,价格也合理,刘掌柜就能定下来的。您有什么需求,直接与刘掌柜说可以的!”
“顾小姐说的极对!”李介浦面不改色,微笑道:“李某并非信不过刘掌柜。有些事,必须要与东家当面谈!”
他低头,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张信笺,递给顾语霓。“这位朋友说,他与顾家是长期合作,还亲自写了一封引荐信。顾小姐,你一定要看看!”
“哦,您朋友是哪位?”
顾语霓峨眉一扬,讶异地接过了信件,低下头看;……
这?……
顾语霓看到苍劲有力的熟悉字迹,眉心不由得一跳。
她稳稳心神,抬眸;看到刘掌柜哈腰在一旁候着。
顾语霓道:“刘叔,李先生的订单有些复杂,我要与他细细核对,也不要耽误店里生意,您先到店里去忙吧!”
“是,东家!”刘掌柜笑眯眯应答。他朝李介浦点头,“李先生,您且在这,我在前院等着,等您谈好了,再过来喝茶!”
生意谈判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乐得清闲。
“好,谢谢您!”李介浦朝他欠身。
顾语霓望着刘掌柜退出房间,压低声音说道:“这字很有些熟悉,这位朋友,是您什么人?”
“顾小姐很谨慎,”李介浦笑道:“顾语霓同志,是自己人。你将老吴派去苏北后,联络人员极短缺,老a指派我来分担一部分老吴的工作。我这还有一封信,你再看!”
顾语霓接过信,急急看起来。
她慢慢地点头,“老a同志的意思,让你来我顾氏工作?”
“不,我依然是理发店的剃头匠!”李介浦顿一顿,说道:“老a同志让我充当中间联络员。飞鱼同志特殊,不方便与你们联络。他经常来店里理发,有情报由我转达。同样,我定期来顾氏订货,向你传达上级组织的任务。”
“嗯,我们现在的工作特殊,斗争也很尖锐。我接受组织上的安排。”
顾语霓点头,“信上说,新四军现在急需药材和医疗用品,希望我们上海同志想办法。我将老吴派去苏北,就是提前部署这些事了。”
“语霓同志有远见,真是太好了!”李介浦高兴地说道:“新四军同志从苏北取货,自然比从上海运输安全多了!这批货要办成了,顾语霓同志该记一等功!”
“我没有想过功劳不功劳。为了抗战胜利,中国人义不容辞做的!”顾语霓羞涩地说道:“但是,上面有几种西药,苏北分店没有。尤其盘尼西林,量大还急;要从上海药店购买再运过去……”
“抗战关键时期,发动各分组的人员齐心协力也要买到!”李介浦点头道:“我相信,语霓同志会有办法的。”
“好,我来想办法吧!”顾语霓目光坚定,“告诉老a,我会完成任务的。”
“好,”李介浦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情,老a让我与语霓同志一起商量。”
“哦,何事?”
“法租界巡捕房武山赟,语霓同志还有印象吗?”
“嗯,他怎么了?”顾语霓眉头一挑。
“飞鱼同志调查过他。在抗战初期,他参加过淞沪会战,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军队除名。既不是日伪特务,也不是军统的人。飞鱼同志觉得他是个人才,想鼓动策反于他。但,不知为何,武山赟对他很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