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别不信!”
武山赟斜靠着桌子,坐姿是歪斜的,敞开怀颇为懒散轻松。
他戏谑道:“纳昂夫人来巡捕房报案,说,她家的西洋犬失踪了。一只纯种的法兰西牧羊犬,威尔逊夫人喜欢得不得了。我放着正事不干,探长命令我必须寻到。”
夏立轩白了他一眼,说道:“武兄,纳昂先生是驻上海领事,有何可抱怨的?”
“岂敢抱怨?”武山赟嬉笑道:“总探长吩咐的话,我怎能不遵从?我热心地陪着纳昂夫人,根据夫人的叙述,帮她找到那只纯种的法兰西牧羊犬。我全程陪护,再将那只狗送回去;说不上热心肠?”
“武兄,这样的话开玩笑说说便罢。”夏立轩摇头;“总探长也是听命于上面的。”
“是,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听天由命,逆来顺受。”武山赟眼眸很迷茫;“有些人却与我们不一样。他们有的扛枪上战场,有的为士兵送慰问品,为前线的士兵加油鼓劲。在上海,一大批阔绰的人照常在戏园子、电影院、舞厅寻欢作乐。我们在保护这些寻欢作乐的畸形;……”
“武家哥哥,”夏轻妤轻声提醒他。
来夏公馆聚会的人多是上层阔绰的,万一有人将他的话拿住;他还能有得好?
夏立轩听得胆颤心惊,用眼角余光扫视一圈。众人跳舞的跳舞,聊天的聊天;哪有人注意他们?
夏立轩松了一口气。他瞄了一眼轻妤,笑道:“小妹,他多喝了几杯禁不住疯言疯语。”
夏立轩敲敲他的胳膊,“武兄,醉了吧?……走,我扶你回去!”
“不用!我,没醉;……”武山赟拿一瓶洋酒,一仰脖;“咕噜咕噜”小半瓶酒下肚。
“谁,敢说我醉了?”武山赟下侧眼敛通红,瞪着夏立轩,吼道:“我他妈喝点你家的酒,你就心疼得一匹;……有,你这样的朋友?”
“好,喝!”夏立轩接过酒瓶,扶着他说道:“走,回去吧!这里,可不是我的家!”
“轻轻,麻烦你拿着他的衣服和包送一下我们。”
夏立轩说完,挎着他往外走。夏轻妤拿起衣服紧跟在后。
夏立轩将武山赟送上车,告诉司机;“送他回家!”
“是!”司机点头。
夏立轩与夏轻妤站着,目送汽车走远。
“武家哥哥颇为愤世嫉俗,也很敢说哦!”夏轻妤回过头来,抿嘴笑道:“三哥,他平日都这样子吗?”
“轻轻,可别与妹夫说这些;……”
夏立轩在为武山赟担心。万一,警察局的人捕风捉影,武山赟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三哥放心,我不会瞎说的。”夏轻妤黑眸闪烁,稳稳地点头。
“武家本是诗书世家,不说资产阔达,但也是小康之家。武家有几家铺子,武老先生希望儿子能将武家的生意接起来,加以发扬光大。武山赟是个孝子,跟着父亲学做生意。日本人侵华战争打响,武山赟辞别父亲,毅然奔赴淞沪战场。眼见着战争即将胜利,他连队收到了撤退命令。他很执拗,说,坚决不撤;不服军令被军队除了名。”
“哦,怪不得他说话愤世嫉俗的。原来事出有因,他心里很苦闷;……”
夏立轩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他这人直肠子,说一不二。他痛恨**上层军官的腐朽,又不想屈从于日本人。被上级军官除名,任你本事再大,再回军队绝无可能。他无处申诉,就来到租界,在巡捕房寻了个差事;……”
“武家不是做生意吗?上海滩商业很发达的,相比以前,这里的经济没有倒退多少。他为何不在这做生意,而是进了巡捕房?”
“他之所以来上海,就是因武老先生来了上海。”
夏立轩又道:“那几年,武家真是流年不利。武老先生带着全家到了上海,找了个地方住下来。一家人每日的吃喝要花钱,要是都不出去挣钱做事,不无异于坐吃山空?老先生将所有的积蓄拿出来,盘下了一家老店,准备重操旧业。却没想到中了人家的计,上当受骗血本无归。武山赟到上海,武家已经破产,他没法子……”
“哦,原来如此。”夏轻妤微微点头,“我总觉得这人有些怪,却不知怪在哪;……原来,他经历过战争。在战场上殊死拼搏,却被迫离开军队。想必,他这样血性的汉子,在巡捕房很不一般吧。”
“可不是?”
说其他来,夏立轩不由得头疼。“看不怪的事很多,常常被人投诉,屡教屡犯。”
“那,他岂不是成了你们巡捕房的刺头?”夏轻妤笑道:“他这样的脾气秉性,搞不好有也会被被上司骂。甚至,被除名吧?”
“不,他可是我们巡捕房的宝贝!”
“呵呵,宝贝?……三哥,你这词用的。”
夏轻妤捂着嘴,呵呵呵笑得花枝乱窜。“他长得人高马大,不会见风使舵,还牢骚满腹。从哪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有宝贝的潜质啊?”
“轻妤,你别笑!”
夏立轩正色道:“他有血性啊!为朋友两肋插刀,巡捕房谁也比不上他!总探长虽然是洋人,对他这一点很是赞赏。洋人有洋人的好。洋人不像咱们中国人,打着正义的旗号,心里不定腹诽什么呢。洋人是直来直去。我欣赏你,我就会说。说实话,武山赟在别的地方肯定呆了一个月,就得被清除出去。他也是有傻福啊!”
“三哥,你也颇为欣赏他吧!”
夏轻妤闪着清亮的眸子,笑道:“他说,你们是一对最好的搭档。我看,他说的**不离十。你们互相欣赏,互相帮衬彼此,也是很难得的!”
“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夏立轩望着小妹,轻声问道:“你和妹夫怎么样?他现在可是新政府的人。据说,他在日本人跟前很吃得开。小妹你呢,对此什么看法?”
“三哥啊,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夏轻妤低眸,轻声说道:“人是不甘人后的,总是向上的吧。他无根无基,又没有靠山,尽力做事而已。无论他什么样,我都支持他!”
“轻轻,你找时间多劝劝妹夫。”夏立轩顿一顿,温和地说道:“咱这个新政府,未来会怎么样还不好说。你让妹夫做事别太一根筋,别一个劲往前冲!就算是为了自己前程,适可而止就好。毕竟,中国人的眼里,为日本人做事,声名不太好。”
“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轻妤听出三哥内心的鄙夷。她心里很不舒服,她要为他辩解。
“多少人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脸上哪里有笑容?整天耷拉着脸,垂头丧气的;内心隐藏着什么,敢怒而不敢言!乔哥在尽力做事,他活得坦荡,不需遮遮掩掩!你只看到他的一面;他的另一面,……”
“轻妤,我的好太太。”楚远乔走上前,托起太太的手,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楚远乔来得及时,接过她的话。真怕她情绪激动,说出更加出格的话来。
“立轩哥,你好!我太太自从创办教育以来,越来越能说了。她现在看见谁,都有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和说辞。不知道她都从哪听来这些,倒真是有趣了!”
他一句’不知从哪听来的说辞’;莫非是含沙射影,有所暗指?
夏立轩一愣。
果然,警察局的人鼻子特别灵。不,应该说,几乎是神经质。看见别人说两句话,都觉得人心里有所图谋。
他深深为自己的妹妹惋惜。可是,她是心甘情愿的,他这哥哥还能说什么呢?
“嗯,妹夫;……天不早了,我该走了!”
“好,再见!”
楚远乔与轻妤上了汽车。
“我的太太,方才,你几乎是脱口而出!真,太危险了。”远乔边开车边说道:“你得知道,我的身份特殊。你的一言一行,都不能乱来!”
“乔哥,我知道了;……”夏轻妤低下头;“我受不了三哥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明明就是误会你了,还说东说西的;……我这心里受不了,非得说几句不可!”
“太太!在他们眼里,我现在是日本人的走狗。这,没有错呀!”他呵呵一笑:“做间谍的,要被人一眼看出我不是汉奸;那就是演砸了!太太,你听说过一句话吗?人生如戏,我们大家都在演戏。演得好,演得像,才是有水平呢。”
“人生如戏?我们都在演戏吗?”轻妤咀嚼着他说的话,慢慢地点头。“我错了,我总想纠正他们对你的错误看法。那样,弄砸了那场戏,对不对?”
“对了,就是这个意思!”
“武山赟,人怎么样?”他又问道:“那个人的行为举止。为何与别人不一样?”
“那人,还真是个特例呢!”轻妤说道:“曾经也是一名热血青年。他上过淞沪战场,因为不按命令撤退被军队除了名;……所以时常愤世嫉俗,有的人对他有看法。”